清晨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窗帘缝隙，在斑驳的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寂静，连窗外的鸟鸣都显得格外刺耳。
夏慕雪几乎一夜未眠。眼眶下是淡淡的青黑，她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才让脸色看起来不那么憔悴。她对着浴室里那面模糊的镜子，努力练习着一个平静自然的微笑，但嘴角的弧度总显得有些僵硬。
陆司辰起得比平时更早。他已经在客厅的小餐桌旁，面前摆着的不是电脑，而是那个已经封装好的原型机包装箱。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虽不是什么名牌，却被他挺拔的身姿衬得格外利落清隽。只是，他周身的气压比往常更低，眼神锐利如鹰，仿佛已经进入了临战状态。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短暂相接，又迅速分开。
“早。”夏慕雪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早。”陆司辰的回应简短有力，听不出情绪。他指了指桌上的牛奶和面包，“吃了，出发。”
没有多余的寒暄，仿佛昨晚那场无声的裂痕从未发生，但又无时无刻不影响着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空气。
夏慕雪默默地坐下，小口吃着早餐。牛奶是温的，面包也细心地切成了方便入口的小块。这些细节以往会让她感到暖意，此刻却只让她心头更加沉重。他依然在照顾她，但这种照顾里，似乎掺杂了一种公事公办的审视。
“资料都带齐了？”陆司辰问，视线落在她身边的公文包上。
“嗯，技术文档、测试报告、合同副本，全部检查过三遍。”夏慕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这是他们第一个重要的项目交付，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很好。”陆司辰站起身，单手轻松地拎起那个装着原型机的沉重箱子，“走吧。”
他没有问她状态如何，也没有对她红肿的眼睛表示任何疑问。这种刻意忽略的常态，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交付地点设在甲方公司——位于CBD核心区的一栋现代化写字楼里。这与他们居住的老旧小区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是两个世界。
走进光可鉴人的大堂，夏慕雪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她和陆司辰的组合确实有些引人注目——一个俊美冷峻却衣着朴素，一个明艳动人却难掩疲惫，手里还提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略显简陋的设备箱。
她挺直了背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信从容。这是她的战场，她不能露怯。
在前台登记后，他们被引到一间宽敞明亮的会议室。甲方项目负责人李总和技术团队的核心成员已经等在那里。
“李总，各位，早上好。”夏慕雪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上前一步，落落大方地打招呼。陆司辰则沉默地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座沉默的守护神，也像一道冰冷的影子。
“夏小姐，陆先生，欢迎。”李总是个四十岁左右、面带精明的男人，他热情地回应，目光在陆司辰身上多停留了几秒，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
寒暄过后，进入正题。
“李总，这就是我们根据合同要求，完成的智能家居中控系统原型机。”夏慕雪示意陆司辰将设备箱放在会议桌中央，“在正式演示前，请允许我先简要回顾一下我们的解决方案核心优势，以及本次交付物的具体内容。”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连接投影仪，动作流畅，语气清晰沉稳。尽管内心波澜起伏，但一旦进入工作角色，她骨子里的专业素养和夏家从小培养的气场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陆司辰站在一旁，大部分时间保持沉默，只有当技术团队提出一些深入的技术问题时，他才会言简意赅地给出精准解答。他的话语不多，但每一句都直击要害，展现出深厚的技术功底，让原本带着几分轻视的技术人员们渐渐收起了随意的态度，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夏慕雪一边讲解，一边用余光观察着陆司辰。他冷静、专注，与平时并无二致，仿佛昨晚那个释放出冰冷警告的人只是她的错觉。但她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默契似乎出现了一丝滞涩。以往，她讲解时，他能精准地接上她需要停顿或强调的技术点，而现在，他更像一个独立的技术顾问，只在被问及时才开口。
演示环节由陆司辰主导。
当他将那个火柴盒大小的原型机接入测试环境，并通过平板电脑流畅地操控灯光、空调、安防传感器时，会议室里响起了低低的惊叹声。尤其是当陆司辰演示他优化后的超低延迟响应和独特的分布式抗故障能力时，连李总都忍不住向前倾身，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0.08秒的延迟……陆先生，这确实远超我们的预期。”技术总监推了推眼镜，语气中带着佩服。
“基础要求。”陆司辰淡淡地回应，脸上没有任何得意。
夏慕雪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技术层面，他们无疑是成功的。
然而，就在演示接近尾声，气氛趋于融洽时，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位秘书模样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俯身在李总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总的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下，随即对夏慕雪和陆司辰笑道：“二位，我们集团的副总裁刚好路过，听说有这么个有趣的项目，想进来了解一下，不介意吧？”
夏慕雪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看向陆司辰，发现他的眼神也在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当然不介意。”夏慕雪维持着笑容，手心却已经开始冒汗。
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定制西装、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温和与审视，先是扫过会议室里的众人，最后，定格在陆司辰身上。
夏慕雪的呼吸几乎停滞。这个人……她认识。是在那份分析文档的照片里，站在她父亲夏文山和赵天华旁边的人！他是启辰科技的高管，还是甲方集团的副总裁？
“王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李总连忙起身介绍，“这两位就是‘晨曦科技’的负责人，夏慕雪小姐和陆司辰先生。这位是我们集团的副总裁，王哲先生。”
王哲……夏慕雪飞快地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对了！他是启辰科技的早期投资人之一，后来进入了这家集团担任高管！这是一个串联起启辰科技和甲方集团的关键人物！
“夏小姐，陆先生，年少有为啊。”王哲笑着伸出手，目光在陆司辰脸上停留的时间更长，那笑容背后，藏着深不见底的探究，“刚才在门外就听到里面的赞叹声了，看来二位的产品非常出色。”
夏慕雪强迫自己与他握手，指尖冰凉。
轮到陆司辰时，王哲紧紧握住他的手，语气带着一种意味深长：“陆司辰……真是个好名字。看着你，总觉得有些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能听出这话里的试探。
陆司辰面不改色，平静地抽回手，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王总可能认错人了。我是第一次有幸见到您。”
他的应对无可挑剔，但夏慕雪能看到他下颌线微微绷紧的弧度。
“是吗？那可能是我记错了。”王哲哈哈一笑，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他的目光却像扫描仪一样，在陆司辰身上来回逡巡，“听说你们这个团队是初创公司？能做出这样的产品，真是了不起。不知道陆先生之前是在哪里高就？”
这个问题，带着明显的调查意味。
夏慕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陆司辰的眼神冷了下去，他刚要开口，夏慕雪却抢先一步，脸上绽放出更加明媚的笑容：
“王总，我们团队虽然年轻，但成员都是技术领域的狂热爱好者。司辰他不太喜欢提以前的事情，一心只扑在技术研发上，是个典型的‘技术宅’。”她语气轻松，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调侃，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如果您对我们的技术背景感兴趣，我们的技术白皮书里有更详细的团队介绍。对了，李总，关于系统后续的维护和升级方案，我们还有一些细节想跟您和技术团队确认一下……”
她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将焦点重新拉回到项目本身，语气从容，应对得体，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王哲话中的机锋。
王哲深深地看了夏慕雪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儒雅的笑容：“夏小姐不仅人漂亮，业务能力也很强。好，你们先聊，我就不打扰了。”
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司辰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门关上的瞬间，夏慕雪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脸上的笑容没有崩塌。
陆司辰侧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关键时刻被她解围的审视，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化不开的疑虑。
她为什么会如此急切地打断王哲的追问？她应对得太过熟练，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场面。
接下来的流程变得有些索然无味。虽然李总等人对产品依旧赞不绝口，顺利签署了验收合格文件，并承诺会尽快走流程支付尾款，但笼罩在会议室上方的阴影却并未散去。
离开甲方的写字楼，重新站在喧嚣的街头，阳光有些刺眼。
夏慕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身心俱疲。
“刚才，谢谢你。”陆司辰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平静无波。
夏慕雪转过头，看向他。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的俊美，也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
“没什么，我们是一个团队。”她轻声说，心里却五味杂陈。她帮他解了围，却也因为解围得太及时、太熟练，而加重了他的怀疑。
陆司辰没有再说话，他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坐进车里，狭小的空间让沉默变得更加难熬。夏慕雪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城市的繁华与她内心的荒凉形成鲜明对比。
她知道，王哲的出现绝不是巧合。赵天华已经将触角伸到了这里。他们的成功交付，或许在某种程度上，也加速了危机的到来。
而她和陆司辰之间，那道因秘密而产生的裂痕，在经历了刚才那一幕后，非但没有弥合，反而更深了。
他不再问她“怎么了”，因为他可能已经开始自己寻找答案。而那个答案，是她此刻最害怕被他发现的。
出租车在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
就在他们下车，准备走进楼道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是刀疤强。
他嘴里叼着烟，靠在墙边，看到他们，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笑容狰狞。
“陆老板，夏小姐，恭喜项目成功啊。”他阴阳怪气地说着，目光在夏慕雪身上不怀好意地转了一圈，“龙爷听说你们发了笔小财，特地让我来……道个贺。”
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马仔，眼神凶狠。
刚刚摆脱一个危机，另一个更直接的威胁，已经堵到了家门口。
陆司辰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将夏慕雪完全挡在了自己身后。他看着刀疤强，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冷声道，“有什么事，上去说。”
刀疤强嘿嘿一笑，吐掉嘴里的烟头：“好啊，正好看看陆老板现在的‘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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