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

九月的最后一天，是被一场猝不及防的秋雨浇透的。

林雪撑着那把有些变形的蓝色雨伞，独自走在回家的巷子里。书包沉甸甸地压在肩上，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课本和试卷，还有一份刚刚发下来的、分数堪忧的物理周测卷。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噼啪声，像极了母亲即将到来的、充满忧虑的唠叨。

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落叶腐烂的潮湿气息。

她不喜欢这样的雨天，总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一种黏稠的孤独里。

拐过街角，即将走进单元门洞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呜咽，钻进了她的耳朵。那声音细弱，带着一种濒死的颤抖。

林雪脚步顿了顿，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在垃圾桶旁边一个废弃的纸箱角落里，缩着一团小小的黑影。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

它的毛发被雨水完全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瘦小的身体上，看上去狼狈又可怜。然而，最让林雪心头一颤的，是它的眼睛。

那不是普通猫儿懵懂或警惕的眼神。那是一双极其罕见的、如同熔化的黄金般的眼眸。

此刻，这双金眸因为虚弱而半阖着，但在与林雪视线对上的那一刹那，里面清晰地掠过一丝近乎人性的情绪——不是乞求，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警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高傲。

仿佛它落难于此，是对它某种尊严的亵渎。

林雪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蹲下身，伞面向那只猫倾斜过去，为它挡住了冰冷的雨水。

“小家伙，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黑猫只是看着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性的呼噜声，试图向后缩，但身体显然已经没有了力气，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让它剧烈地颤抖起来。

林雪注意到，它身下的积水，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正常的暗色。是血吗？她的心揪紧了。

她犹豫了一下。母亲对动物毛发过敏，家里从未养过任何宠物。而且，看这只猫的狼狈样子，说不定有什么病。

可是……把它丢在这里，任由它在这冰冷的雨夜里自生自灭？

那双金色的眼睛一直望着她，里面的警惕未消，却又像是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算了……”林雪低声对自己说，像是下定了决心。她将雨伞完全罩住那只猫，自己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幕中。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动作尽量放得轻柔，“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湿漉漉的毛发时，黑猫似乎想躲，但最终只是僵硬地停在那里，任由她将自己抱了起来。入手是惊人的轻，以及一片冰凉的湿意。它在微微发抖，但身体却紧绷着，显示着它的不情愿与戒备。

林雪把它小心翼翼地裹进自己校服外套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它能感受到她怀里的温暖，而她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微弱的心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我带你回家。”她轻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猫，还是在说服自己。

……

回到那个不大但整洁的家，果然只有餐桌上一张母亲留下的字条：“小雪，妈妈今晚加班，饭菜在冰箱里，自己热了吃。认真写作业。”

也好。林雪松了口气，至少不用立刻解释这只猫的来历。

她抱着猫，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她先是用旧毛巾仔细地、轻柔地帮它擦拭身体。过程巾，黑猫极其不配合，几次试图用无力的爪子推开她的手，喉咙里始终带着那低沉的呼噜声。

但当林雪的动作越发轻柔，用吹风机最低档的暖风远远地、耐心地帮它吹干毛发时，它的抗拒似乎慢慢减弱了。

彻底干爽后的黑猫，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它的毛发并非纯黑，在灯光下隐约泛着一种绸缎般的深蓝色光泽，体型流畅，即使瘦弱，也能看出一种天生的优雅。尤其是那双金眸，在干燥温暖后，显得更加剔透，如同最上等的琥珀。

它蹲坐在林雪铺在地上的旧毛衣上，微微仰头看着她，眼神复杂，不再全是警惕，多了几分探究和……困惑？

林雪找出药箱，用棉签蘸了碘伏，轻声说：“你好像受伤了，我帮你看看，好不好？”

她试探着伸手想去检查它的后腿，那里有一道不明显的撕裂伤。这一次，黑猫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它的眼神让林雪有些恍惚，那不像一只动物，倒像是一个沉默而隐忍的人。

处理伤口时，它只是肌肉紧绷了一下，连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林雪心想。

她热了牛奶，倒在浅碟里放到它面前。黑猫低头嗅了嗅，竟然露出了一个类似“嫌弃”的表情，别开了头。

“你不饿吗？”林雪有些无奈，“家里没有猫粮，你将就一下？”

黑猫不理她，自顾自地舔了舔爪子，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洗脸。那姿态，从容得仿佛它才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最终，它还是没有碰那碟牛奶，而是蜷缩在旧毛衣上，闭上了眼睛，似乎疲惫到了极点。

林雪看着它，心里充满了疑问。它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它的眼神那么特别？但这些疑问，在看到它终于安稳睡去的样子时，都化作了心底一丝奇异的柔软。

她轻手轻脚地坐到书桌前，摊开物理试卷，那些复杂的公式和电路图似乎也没那么面目可憎了。房间里多了一个呼吸着的小生命，仿佛驱散了一些长久以来盘踞在她心头的孤独。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皎洁。

就在这时，林雪无意间回头，发现那只黑猫不知何时醒了，它正静静地蹲坐在月光里，微微仰着头，那双金色的眼眸在月华下流转着微弱却异常纯粹的光晕，它小小的身体轮廓，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边。

它似乎在……吸收月光？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林雪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学习学傻了。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试卷，却没有注意到，月光下，黑猫悄然转过头，那双深邃的金眸，静静地、长久地凝视着她的背影，里面翻涌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夜，深了。

属于他们的故事，就在这个雨停月出的夜晚，悄然翻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