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

清晨六点半，首尔江南区某栋大楼的专属美容室里，已然是一幅被精心控制的忙碌景象。

空气里混杂着定型喷雾的甜腻香气、新鲜研磨咖啡的焦苦，还有年轻男孩们熬夜后即使用昂贵香水也难以完全掩盖的、淡淡的疲惫气息。

日光灯冰冷的光线照亮了每一个角落，也照出了浮在空气中细微的尘埃。

沈泠薇单膝跪在光洁却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统一的工作服让她几乎要隐没在背景里。

她正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为五双限量版运动鞋贴上特制的防滑底。

这是带她的首席造型师朴室长交代的任务：“想在这一行留下，就得从最细微、最不起眼，也最不能出错的地方开始。艺人脚下的舞台，就是你职业生涯的起点。”

她对此没有怨言。

在纽约几年的打磨，早已教会她将骄傲妥帖地收好。

她用软布极其细致地擦拭掉鞋底最后一点看不见的浮尘，动作持续而稳定，像沉浸在某种仪式里。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也只是偶尔抬起手臂，用袖口轻轻拭去。

门被推开，更大的声浪涌了进来。

“孩子们，动作快一点，今天行程很满，化妆、造型、采访，然后直接去KBS预录。”经纪人略带沙哑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感，他身后跟着五个身形高挑、却大多睡眼惺忪的年轻男孩。

走在最前面的是队长Martin，他一边揉着泛红的眼角，一边还在跟经纪人低声确认流程，眉宇间带着超越年龄的沉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

他习惯性地扫视全场，目光掠过地上的沈泠薇时，如同掠过一件静物，没有停留。

紧随其后的Juhoon（金主训），脸上还带着初醒的懵懂，却已经条件反射般地对着看向他的工作人员露出温和的笑容，清澈的眼睛像含着一汪泉水，只是底下藏着掩不住的倦意。

再后面，老幺Keonho（安乾镐）和Seonghyeon（严成玹）几乎像是连体婴，闭着眼，默契地挪到角落那张看起来最舒适的沙发，然后瞬间“断电”。

Keonho的脑袋一点一点，Seonghyeon则已经掏出了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自成一方天地。

走在最后的，是James。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卫衣，帽子扣在头上，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沉默地走在队伍末尾，周身笼罩着一层“请勿打扰”的低气压，与周围的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膜。

出道初期就密集的行程和无处不在的镜头，让他学会了用这种方式保存所剩无几的精力。

沈泠薇贴好了最后一双鞋。

那是James的，她认得他的尺码，比高中时长了一些，只是款式从记忆里的帆布鞋变成了如今带着醒目Logo的奢侈品。

她轻轻舒了口气，试图站起来，小腿却因长时间维持跪姿而传来一阵尖锐的酸麻，让她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移动衣架。

“哐当——”

衣架顶部的几件衣服滑动，金属杆相碰，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声响。

这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某种平衡，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了过来。

包括一直低着头的James。

他淡漠的目光从帽檐下扫过来，起初只是随意一瞥，带着被打扰的不耐。

然而，当他的视线触及那个正扶着衣架、微微蹙眉试图缓解腿部不适的纤细身影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他骤然停住脚步，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住，钉在了原地。

帽檐下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里面所有的困倦和漠然在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纯粹的震惊，以及一丝迅速窜起、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类似于恐慌的情绪。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一个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音节本能地逸出：

“……薇？”

那声音太轻，太模糊，混杂在背景噪音里，几乎无人听清。

但离他最近的Martin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异常。

他停下与经纪人的交谈，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身旁的Juhoon，目光瞥向僵住的James，压低声音，带着点关切和一丝好奇：

“看James，怎么回事？跟见了鬼似的，表情管理彻底失灵了？”

Juhoon顺着目光看去，看到了那位陌生的女性工作人员和James堪称失态的反应。

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露笑容，轻声解释道：

“哥，可能是遇到以前在美国很照顾他的学姐了吧？James哥好像提过，是一位很亲的努那。”

角落里，原本昏昏欲睡的Keonho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目光在沈泠薇和James之间打了个转，然后歪着头，用平静语调对身边的Seonghyeon说：

“成玹哥，你看James哥，像不像突然被按了暂停键？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

Seonghyeon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敷衍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回应Keonho，还是在评价他的游戏：“可能吧，或者他只是在思考宇宙的尽头是什么。”

而处于视线焦点的沈泠薇，在那阵腿部的酸麻和衣架的声响中，心脏在胸腔里毫无预兆地开始了疯狂的、几乎要挣脱束缚的跳动。

咚咚咚——

一声声，沉重而清晰，撞击着她的耳膜。

她不用抬头，也能精准地定位那道几乎要灼穿她的视线。

她强迫自己站直，动作流畅不见一丝狼狈，仿佛刚才的趔趄从未发生。

然后，她抬起眼，平静地迎上那道视线的主人——

赵雨凡。

四目相对。

他眼中翻涌的震惊、茫然，以及那深埋的、她曾经无比熟悉的东西……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起了圈圈涟漪，但水面很快被她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抚平。

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