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子的一句“关门弟子”,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在何府激荡起久久不息的涟漪。狂喜、激动、释然之后,那即将到来的离别,便如同暮色般悄然笼罩,带着甜蜜的酸涩。
玄云宗掌门亲临收徒,这是何家想都不敢想的泼天机缘!何明远和柳氏纵然有万般不舍,也深知绝不能因一己私情耽误女儿的前程。化神大能的关门弟子,玄云宗的倾力培养,这才是云舒那惊世天赋最好的归宿。
接下来的日子,何府沉浸在一种既忙碌又带着淡淡离愁的氛围中。柳氏强忍着眼泪,亲手为女儿打点行装。绫罗绸缎、金银细软?修仙之人自是用不上。她将全部的心意,都缝进了一件件舒适耐穿的里衣、一双双纳了千层底的软靴里。针脚细密,仿佛要将所有的牵挂和不舍都缝进去。
何明远则将自己珍藏多年、关于符箓和剑道基础的一些孤本心得誊抄了一份,又寻来几块上好的空白玉简,将一些他认为对女儿现阶段修炼有益的水系、冰系基础法诀和剑术图谱烙印其中。他神情肃穆,一遍遍叮嘱着修仙界的险恶与修心的重要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何云瑾默默地将自己少年时用过的一柄品质极佳的寒铁短匕仔细擦拭、打磨锋利,配上一个温润的墨玉剑穗,郑重地交到妹妹手中:“云舒,此匕虽非神兵,却锋利坚韧,伴我多年。你带着,防身也好,切果子也罢,权当大哥在你身边。”他看着妹妹懵懂的眼睛,心中万语千言,最终只化作一句:“照顾好自己。”
最让何云舒头疼的是弟弟何云朗。小家伙似乎终于明白二姐要走了,而且是很久很久都见不到的那种。他不再抢姐姐的零食,反而把自己珍藏的宝贝——一个会翻跟头的机关木猴、几颗据说是“龙蛋”的漂亮鹅卵石、甚至还有他最喜欢的麦芽糖兔子——一股脑地塞进云舒的包袱里,小脸绷得紧紧的:“二姐,这些都给你!你在山上想我了……就看看它们!还有……要给我写信!让仙鹤送回来!”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离别的清晨终于到来。天色微熹,何府大门前却已站满了人。凌虚子道长静立一旁,月白道袍纤尘不染,神情平和,仿佛融入了晨风之中,耐心等待着。
何云舒站在台阶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几乎比她人还大的包袱。这包袱是她自己坚持要打包的“修仙必备品”:
* 最占地方的,是一个巨大的、用油纸包裹严实的食盒!里面塞满了柳氏亲手做的各色点心:桂花糖糕、枣泥酥、蜜汁肉脯、甚至还有几块冰镇好的“朱焰冰梨”(她特意省下来的)……沉甸甸的,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 一个装满各种“零嘴”的布袋:炒松子、盐焗灵豆、果脯蜜饯……鼓囊得几乎要撑破。
* 几件她最喜欢的、造型奇特的布偶玩具。
* 厚厚一沓她自认为画得“最好”、准备去仙门“交流”的符纸——其中不乏让大哥长胡子、让娘亲头发变七彩、让弟弟变“人形爆竹”的“杰作”。
* 大哥送的寒铁匕首,被她珍重地别在了腰间新衣服的内衬里。
* 弟弟塞的机关木猴、鹅卵石和麦芽糖兔子,则被她小心地放在了包袱最上面。
她穿着一身柳氏新缝的鹅黄色衣裙,头发被母亲细细梳好,扎了两个可爱的发髻。小脸洗得干干净净,努力想做出严肃的样子,但大眼睛里还是盛满了对未知仙门的好奇和一丝丝离家的茫然。
“云舒……”柳氏终于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女儿,泪水无声滑落,滴在云舒的肩头,“到了宗门,要听师父和师兄师姐的话……好好吃饭,别饿着自己……冷了热了要知道添减衣服……修炼要刻苦,但也要当心身子……”絮絮叨叨,都是最平凡的叮嘱,却字字含泪。
“娘亲,我记住啦!”何云舒用力回抱着母亲,感受着那温暖的怀抱和熟悉的馨香,鼻子也酸酸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会好好学本事!等学成了,带好多好多仙果回来给你和爹爹吃!”
何明远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示意她松开。他蹲下身,平视着女儿的眼睛,大手按在她小小的肩膀上,掌心温暖而有力:“云舒,记住爹的话。仙路漫漫,道心为要。遇事莫慌,三思后行。玄云宗乃名门正派,师恩深重,当以诚敬待之。爹娘和哥哥弟弟,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他的声音沉稳,带着父亲独有的力量感。
“嗯!”何云舒重重点头,用力眨回眼里的水汽,“爹爹放心!我会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修士!保护你们!”
何云瑾走上前,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揉了揉妹妹的发顶,眼神中带着鼓励和不舍。何云朗则跑过来,把最后一块麦芽糖塞进姐姐手里,带着哭腔:“二姐……早点回来看我……别被妖怪抓走了……”
凌虚子看着这温馨感人的告别场面,眼中也掠过一丝温和。他并未催促,直到何明远牵着云舒的手,将她带到自己面前。
“前辈,小女……就拜托您了!”何明远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恳切。
“何家主放心。”凌虚子微微颔首,目光落在背着巨大包袱、努力挺直小身板的何云舒身上,那鼓囊囊的包袱和她小小的身形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他万年古井无波的心湖也泛起一丝莞尔。这小徒弟,活力倒是十足,只是这行囊……他袍袖微拂,一道柔和的清光卷过何云舒和她那巨大的包袱。
何云舒只觉得身体一轻,眼前景物瞬间模糊、拉长!耳边风声呼啸!脚下坚实的地面消失了!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紧紧闭上了眼睛,小手死死抓住包袱带子。
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片柔软洁白的云朵之上!脚下是翻滚的云海,头顶是湛蓝如洗的晴空!阳光毫无遮挡地洒落,将云海染上一层金边,壮丽得无法形容!那巨大的包袱,此刻正悬浮在她身边,被一层淡淡的清光包裹着,轻若无物。
“哇——!”何云舒瞬间忘记了离愁,小嘴张成了O型,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倒映着无垠的云海和金光,充满了纯粹的震撼和惊喜!“好……好高!好漂亮!我们在飞!真的在飞!”她兴奋地趴在云朵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下望去,只见山川大地如同微缩的沙盘,河流如银带,城市如星点,一切都变得渺小而遥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高空特有的清冽气息。
凌虚子负手立于云端,衣袂飘飘,看着小徒弟那毫不掩饰的惊奇与欢喜,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这纯粹的赤子之心,倒也是修仙路上难得的珍宝。只是……他瞥了一眼旁边那个散发着食物香气的巨大包袱,又看了看云舒腰间鼓鼓囊囊的零食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头大?带着这么个“移动粮仓”回宗门,不知清霜和明轩那两个喜静的徒弟会作何感想?
祥云飞行,快如闪电。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何云舒啃完第三块蜜汁肉脯,开始对云海审美疲劳时,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宏伟与缥缈的巨峰,刺破云海,巍然矗立于天地之间!峰峦叠嶂,奇峰罗列,无数亭台楼阁依山而建,或悬于峭壁,或隐于云雾,雕梁画栋,仙气缭绕。巨大的瀑布如同银河倒悬,从极高的峰顶飞流直下,轰鸣声隐隐传来,水汽在阳光下折射出道道彩虹。无数道剑光如同流星般在群山之间穿梭往来,划出绚丽的轨迹。浓郁的天地灵气几乎凝成了实质的雾气,呼吸一口都让人精神大振!
玄云宗!修仙界第一剑宗!到了!
祥云缓缓降落在主峰山门前巨大的白玉广场上。广场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和巍峨的山门牌楼。牌楼高耸入云,上书三个古朴遒劲、剑气森然的大字——“玄云宗”!一股肃穆、庄严、又带着无上锋锐的气息扑面而来。
何云舒双脚踩在冰凉温润的白玉地面上,小脑袋仰得高高的,嘴巴就没合上过。眼睛根本不够用,看看这边恢弘的殿宇,又看看那边飞掠的剑光,再看看远处云雾缭绕的仙山琼阁,只觉得眼花缭乱,心驰神往。
“好……好大!好厉害!”她喃喃自语,完全被这仙家气象震慑住了。
就在这时,几声清越悠长的鹤唳传来。只见几只体型巨大、姿态优雅、通体雪白、头顶丹砂的仙鹤,正舒展着长长的羽翼,在广场上空低低盘旋,如同巡视领地的精灵。
何云舒眼睛一亮!这大白鸟,羽毛真漂亮!看起来……嗯,有点像隔壁张财主家养的大白鹅!只是更大更气派!她在家就喜欢用菜叶子喂鹅,看到这漂亮的“大鹅”,顿时手痒。
她立刻低头在自己的大包袱里一阵翻找,终于从食盒角落里摸出几片没被压碎的、翠绿的灵蔬叶子(本来是给她路上解腻的)。她兴冲冲地跑到一只正在广场边缘踱步的仙鹤面前,学着在家喂鹅的样子,把菜叶子递过去,还发出“咯咯咯”的呼唤声:
“大白鹅!来!吃菜叶子!可新鲜了!”
那只仙鹤,乃是宗门豢养的灵禽,灵智颇高,向来被弟子们恭敬对待,何曾被叫过“大白鹅”?它优雅的长颈一顿,丹顶微侧,一双清冷的鹤眼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矜持,看着眼前这个举着菜叶、一脸“快吃快吃”表情的人类小不点。
旁边引路的一位外门执事弟子,以及附近几位路过的玄云宗弟子,看到这一幕,瞬间石化!随即有人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把宗门象征祥瑞、灵性非凡的丹顶仙鹤叫做“大白鹅”?还要喂菜叶子?这新来的小师妹(看跟在掌门身边,身份必定不凡)……可真是个妙人!
凌虚子看着自己新收的小徒弟,正举着菜叶子,锲而不舍地追着那只明显想保持距离的仙鹤,嘴里还“大白鹅大白鹅”地叫着,饶是他修为通玄,心境如渊,此刻也忍不住以手扶额,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玄云宗平静(或者说清冷)的日子,要因为这个充满活力(和抽象行为)的小徒弟,掀起不小的波澜了。他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微微上扬了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何云舒追着仙鹤跑了两步,见它不理自己,反而飞走了,有些失望地撇撇嘴,把菜叶子塞回自己嘴里嚼着,嘟囔道:“仙门的鹅……架子真大,菜叶子都不吃……”她转过身,背着她那巨大的包袱,小跑着跟上师父的步伐,大眼睛依旧好奇地东张西望,对即将开始的宗门生活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期待,浑然不觉自己刚刚闹了个多大的笑话。
白玉广场上,初来乍到的何家二小姐,背着她的“粮草辎重”,在恢弘的仙门背景下,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充满烟火气和无限可能的背影。属于何云舒的玄云宗岁月,就在这喂鹤(鹅)的笑话中,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