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

历经了测灵根的“物理超度”和爬天梯的“返祖行为”，尹潇感觉自己的灵魂和肉体都得到了并不想要的升华。

还没等她喘匀这口气，第三关考核——问心幻境，已然悄无声息地降临。

所谓的问心幻境，乃是青云楼护山大阵结合特殊法宝之力构建而成，能直指人心，映照出参与者内心深处的渴望、恐惧、执念或心魔，是检验道心是否坚定、性情是否通透的关键一环。

尹潇只觉眼前景物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一阵模糊荡漾，待视线再次清晰时，她人已经不在那个冰冷的考核广场了。

触目所及，是一片刺目的红。

大红的绸缎挂满了雕梁画栋，大红的喜字贴满了窗棂门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甜腻的熏香气味。

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不知何时竟换上了一身极其繁复华丽、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嫁衣！头上还盖着个沉甸甸、遮挡视线的红盖头！

“卧————槽？？？” 尹潇的大脑当场宕机了三秒，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到脚底。

她猛地一把扯下那碍事的红盖头，环顾四周。

这似乎是一间布置得极尽奢华喜庆的古代婚房，珍珠帘幔，红烛高燃，就连床榻上的被褥都是鸳鸯戏水的纹样。

“搞什么飞机？！问心幻境？这问的是哪门子心？老娘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是……是结婚？？？” 尹潇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尹潇就是孤独终老，从这跳下去，也不可能做这种梦！”

她宁愿梦到自己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或者梦到把南萍克强那个河童按在地上摩擦，也绝不可能梦到这种十里红装的出嫁场景！

这比看到测灵石二次爆炸还让她惊悚！

就在她处于极度震惊和自我怀疑中时，婚房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同样穿着大红喜服，身姿挺拔，头戴玉冠的身影，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幻境还挺逼真，脚步似乎有些虚浮地走了进来。

尹潇瞳孔地震，死死盯着那个身影。

随着对方走近，烛光映照出那张带着几分酒意、几分促狭，但依旧熟悉得让她想一拳揍上去的脸——

谢！凝！冬！

“噗——！！！” 尹潇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集体起义！

“潇……潇潇姐……” 谢凝冬（幻境版）走到她面前，脸颊微红，眼神有些迷离，带着那种让尹潇极其手痒的、标志性的欠揍笑容，“嘿嘿，咱们……咱们终于成亲了……”

尹潇：“……”

她沉默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恶心、无力、以及强烈暴力冲动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前的地壳运动，在她胸腔里剧烈翻涌。

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穿着这身可笑的衣服，用这种腻死人的语气说话……

有一种，叫做“熟人和自己在一起的无力感”。

真的，太他妈无力了。

无力到，她甚至懒得去思考这幻境的逻辑，懒得去探究为什么是谢凝冬，懒得去分析这背后到底映射了她内心怎样的“恐惧”或“渴望”，如果是渴望那她立刻自毁金丹！。

她只觉得，一股无名邪火，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她理智的弦“啪”一声就断了！

“我……我他妈……” 尹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

她猛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那方刚刚扯下来的、绣着鸳鸯的红盖头。

那鲜艳的红色，此刻在她眼里，无异于挑衅的旗帜，耻辱的象征！

没有半分犹豫，尹潇将那块柔软的红绸狠狠摔在地上！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抬起脚，对着那象征着“美好姻缘”的盖头，疯狂地踩踏下去！

“砰！砰！砰！”

她一边踩，一边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不住的、暴躁的怒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而有些变调：

“结你妈的婚！结你妈的婚！！我看你像婚姻！我看你全家都想婚姻！！！”

“老娘大好年华！是作业不够多还是河童不够打？！我跟你在这儿拜堂成亲？！幻境你脑子被门夹了还是进水了？！！”

“还十里红装？！我让你红！我让你装！！”

她踩得极其用力，仿佛脚下不是一块绸布，而是那个设计这坑爹幻境的不知名长老的脸，是南萍克强那张油腻的脸，是眼前这个幻境谢凝冬那张欠扁的脸！

精致的绣花鞋底反复碾压着红色的绸缎，很快那盖头就变得皱巴巴、脏兮兮，上面的鸳鸯图案也扭曲得不成样子。

幻境版的谢凝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脸上的酒意和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惊恐，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潇、潇潇姐……你、你这是做什么……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啊……”

“大喜？！我让你大喜！！” 尹潇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发红，她指着谢凝冬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他脸上，“你！给我闭嘴！再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身上这身皮也扒下来踩烂？！还成亲？我跟你说，就算全世界的男人死光了，就剩你一个，我尹潇宁愿挥刀自宫也不会跟你搞这种封建迷信活动！”

她气得口不择言，现代社会的网络用语和修仙界的词汇胡乱喷射：

“还‘终于成亲了’？我终于你个头！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像那种骗财骗色的杀猪盘？！老娘我一心向道，虽然主要是想揍人，志在四方，虽然主要是在修仙界搞事，你跟我在这儿演什么虐恋情深？！给爷爬！！”

她一边骂，一边觉得还不解气，目光凶狠地扫视着这间充满“喜庆”气息的婚房。

“看着就来气！”

她猛地冲到桌边，一把将上面摆放的合卺酒、子孙馍馍等象征物全部扫落在地！

杯盘碎裂，食物滚落。

她又冲到床边，抓住那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被，用力一扯！

“刺啦——！” 锦缎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她像是拆家的哈士奇，开始对这间婚房进行无差别攻击。扯帘幔，推花瓶，踢凳子……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比遭了土匪还彻底。

幻境版的谢凝冬吓得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嘴里只会喃喃着：“疯了……疯了……”

而在主殿的水镜前，观看这一幕的长老们，再次陷入了集体沉默。

只是这次的沉默，比看到测灵石碎了那次，还要复杂，还要……难以形容。

鹿呦呦已经用手捂住了眼睛，指缝却留得很大，声音带着颤抖：“这……这问心幻境……是不是出错了？怎会……怎会是这般景象？”

她实在无法理解，自家这个变异水灵根的好苗子，内心最抗拒的居然是……成亲？还是和谢凝冬那小子？

林曦已经笑得瘫在了椅子上，毫无形象地捶着扶手：“哈哈哈！哎呦我不行了！这小家伙太对我胃口了！这反应！这拆家的力度！哈哈哈哈！谢家那小子在幻境里也太惨了！哈哈哈！”

叶夕晚看着水镜里被尹潇吓得花容失色的幻境谢凝冬，又想想现实中那个嘚瑟的小子，表情十分微妙，带着一丝同情谢凝冬和一丝……想笑？

她轻咳一声：“看来，尹师侄对道侣之事……颇为排斥。”

玄霜面无表情，但捻动佛珠的速度明显快了几分，低声念道：“红尘俗念，皆是虚妄……此女，倒是……通透得……激烈。”

晏明寂苦笑着摇头：“这破坏力……幻境怕是也要耗费不少灵力修复了。”

秦云面无表情地看着水镜里那一片狼藉的婚房和站在废墟中央、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依旧杀气腾腾的尹潇，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对身旁的执事弟子吩咐道：“去……检查一下维持幻境的灵石消耗，另外……下次开启问心幻境前，或许……可以考虑增加一个‘情绪稳定’筛查？”

水镜中，尹潇似乎终于发泄完了。

她站在满地狼藉中，叉着腰，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幻境的操控者霸气宣言：

“听着！不管你是幻境还是什么鬼东西！以后别再给我整这些情情爱爱的幺蛾子！老娘不吃这套！我的道，就是逍遥自在，护我想护之人，揍我想揍之辈！再敢乱点鸳鸯谱，下次碎的就不止是测灵石和婚房了！”

话音刚落，整个婚房场景如同镜花水月般开始剧烈波动、破碎、消散……

尹潇眼前一花，重新回到了冰冷的考核广场，耳边是其他弟子或哭泣、或沉思、或茫然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觉心情舒畅了不少。

谢凝冬正好也从幻境中脱离，脸上还带着点心有余悸的表情，他凑过来，小声问：“潇潇姐，你幻境里看到啥了？我怎么感觉……你刚才表情好恐怖，像是要杀人……”

尹潇瞥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和蔼可亲（核蔼可氢）的微笑：“没什么，就是……拆了个不太顺眼的房子而已。”

谢凝冬：“……”

他莫名觉得后背一凉，决定不再追问。

而高台之上，负责记录考核成绩的长老，在尹潇的名字后面，于“问心幻境”一栏，犹豫了许久，最终落下了一个复杂难言的评语：

“道心……极其坚定，于抗拒婚恋方面尤为突出，性情……刚烈不羁，破坏力……需谨慎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