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裹着影视城特有的混合气味——松节油、发胶和远处飘来的盒饭香气,黏在人皮肤上,带着股挥之不去的燥热。《暗涌》剧组的拍摄基地里,轨道车碾过地面的声响此起彼伏,沈砚坐在角落的休息椅上,指尖捏着本边缘卷毛的剧本,目光却没落在字上,而是透过眼前晃动的人影,落在远处那片做旧的仓库布景上。
他穿着剧中角色的黑色风衣,衣料挺括,领口随意敞着,露出一截冷白的脖颈,下颌线绷得很紧,周身像裹着层透明的冰壳,把周遭的嘈杂都隔在了外面。助理林舟拧开保温杯盖,推到他手边:“砚哥,导演说灯光组在调角度,还得等半小时,先喝点温水?”
沈砚“嗯”了一声,视线依旧没动。这是他时隔两年接拍的电影,悬疑题材里那个游走在黑白边缘的刑警,骨子里的偏执与挣扎,像块带刺的石头,硌得他心头发痒。为了这个角色,他推掉了三个月的商业活动,把自己关在酒店里,对着卷宗和影像资料琢磨了整整一个月。
片场入口忽然起了点小小的骚动。不是明星探班那种大阵仗,更像是什么人不小心撞翻了道具箱,伴随着副导演略显急躁的声音:“这边走,别挡着灯光!”
沈砚的目光终于挪了过去。一个穿着白色连帽衫的年轻人被半拉半拽地领进来,怀里抱着一摞剧本,怀里的本子太高,几乎挡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利落的下颌和紧抿的嘴唇。他走得有点急,鞋跟磕在水泥地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只误入狼群的小鹿,浑身透着股没被驯服的鲜活气。
“沈老师好!”
清朗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沈砚抬眼,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个子很高,肩背挺得笔直,皮肤是那种被阳光晒透的健康小麦色,衬得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揉碎的星光。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陷下去两个浅浅的梨涡,和这片场里惯见的精致面孔比起来,显得格外……干净。
“我是饰演少年时期的陆星眠,以后请多指教!”陆星眠微微鞠躬,怀里的剧本滑下来一本,他慌忙去接,手忙脚乱的样子,让周围几个场务忍不住低笑起来。
沈砚收回目光,指尖在剧本封面轻轻敲了敲,淡淡点头:“你好。”
他的冷淡像层薄冰,却没冻住陆星眠的热情。后者很快转向导演,拿出笔在剧本上快速标记着什么,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认真。沈砚知道,这个叫陆星眠的新人,要演的是自己角色的少年时期。戏份不多,却要精准抓住那种介于脆弱与狠戾之间的复杂感——那是角色最痛的一道疤,也是最难演的部分。
第一场对手戏在废弃仓库拍。剧情是成年后的主角回到当年的案发地,在尘埃浮动的光线里,与记忆中的少年对视。
陆星眠站在仓库中央,灯光从高窗斜斜打下来,在他脚边投出片晃动的光斑。开拍前,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的那点阳光突然就灭了,只剩下惊惶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劲,像只被夹住尾巴的小兽,明明怕得发抖,却偏要亮出爪子。
沈砚站在阴影里,看着那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年轻人。导演喊“开始”的瞬间,陆星眠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他后退时撞到身后的铁架,“哐当”一声巨响,惊得场记都手抖了一下。他猛地转身,眼里的恐惧几乎要漫出来,可当视线落在“成年的自己”身上时,那恐惧突然凝固了,变成一种近乎自毁的执拗,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拼命。
那股没被打磨过的爆发力,像道突然劈开乌云的光,让沈砚的呼吸顿了半拍。
三遍才过。陆星眠下场时,连帽衫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洇透,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却紧实的线条。他走到沈砚身边,递过来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瓶身还带着冰镇的凉意:“沈老师,刚才是不是太用力了?我总觉得情绪收不住,像脱缰的野马。”
沈砚接过水,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指,烫得像揣了个小太阳。“爆发力不错,”他难得多说了一句,目光落在他泛红的眼角,“但收不住的情绪,就像没上保险的枪,容易走火,伤着自己。”
陆星眠的眼睛倏地亮了,像突然找到答案的学生:“我懂了!就像刚才转身的时候,其实可以慢半秒,把恐惧压在眼底,而不是全写在脸上?”他边说边比划,连帽衫的帽子滑下来,露出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
沈砚看着他眼里瞬间亮起的光,喉结轻轻动了动,没再说话。
收工时已近凌晨。陆星眠抱着剧本在门口等网约车,晚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沈砚的保姆车缓缓从车库驶出来,经过他身边时,车窗忽然降下,露出沈砚轮廓分明的侧脸,下颌线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
“陆星眠。”
他愣了一下,快步跑过去,鞋跟在地面蹭出点火星。
“明天早场戏在郊外,带件外套。”沈砚的声音隔着夜风传来,没什么情绪,却像块温好的玉。没等陆星眠回应,车窗已经升了上去,黑色的车身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
陆星眠站在原地,摸了摸口袋里那盒刚买的润喉糖——刚才想送给沈砚的,见他一直在看剧本,没好意思递出去。他对着车消失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转身往地铁站跑,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只快活的风筝。
车内,林舟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自家老板,忍不住打趣:“砚哥,你今天对新人挺不一样啊。换平时,别说提醒带外套,估计连名字都记不住。”
沈砚翻着剧本,指尖停在“少年”那页的批注上,漫不经心地说:“他眼睛里有光。”
林舟挑眉:“圈里新人哪个眼睛里没光?熬两年就磨没了。”
“不一样,”沈砚的指尖轻轻划过纸面,声音低了些,“他的光,带着股不肯被磨掉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