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带着一丝凉意透过窗棂,驱散不了室内的血腥与冰冷。陆飞靠在墙角,胸前草草包扎的布条渗出暗红的血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闷钝的痛楚。强行停滞心脉的后遗症仍在,内力虚浮,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夺命笛音的嗡鸣。
桌上,那截来自“凯撒”傀儡的短小骨笛静静躺着,在晨光下泛着不祥的苍白。
就在此时——
笃。笃笃。
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规律得令人心头发毛。
陆飞眼神一凛,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手已按在腰间的软剑上。他屏息凝神,感知门外。只有一道微弱、近乎虚无的气息,像个影子。
没有杀气,也没有活气。
他缓缓拉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上,放着一个狭长的、用油布包裹的物件。
和昨天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陆飞目光锐利地扫过庭院,晨风吹过,草木微动,不见任何人踪。对方对他的行踪,甚至他刚刚经历过的生死一线,都了如指掌。
他弯腰,拾起那包裹。入手冰凉,沉甸甸的,比昨天的更重。
关上门,插上门栓。他将包裹放在桌上,与那截短笛并排。油布被缓缓展开。
又是一支骨笛。
但这一支,更长,更显古旧,骨质不再是单纯的苍白,而是透着一种暗沉的血色与岁月沁润的微黄,仿佛由某种更大型、更古老的生灵遗骨打磨而成。笛身表面不再是光滑的,而是缠绕着细密、深色的纹路——
陆飞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不是纹路。
是头发。
黑色的,带着微微的卷曲度,与他自己的头发,一模一样。这些头发被不知名的黏液紧紧黏附在笛身上,缠绕得异常牢固,如同某种邪恶的共生体。
一股冰冷的恶感顺着喉咙涌上。他被监视了,不止是行踪,连他掉落、或是被取走的发丝,都成了对方诅咒的道具。
他的目光落在笛头。
那里,刻着两行更细、更深的字,像是用极尖细的刻刀,带着无尽的恶意一点点凿刻上去:
缺半曲,缺半魂,等你补命。
字迹边缘沾染着些许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缺半曲……是指昨夜被打断的、未奏完的夺命之曲?
缺半魂……是指他陆飞,昨夜强行续命,魂魄已残?
等你补命……
补谁的命?他的?还是那幕后黑手,需要他来“补”全某种仪式?
冷汗,无声地浸湿了陆飞的内衫。胸口的伤处开始突突地跳动,不是因为笛声,而是因为这无声的、步步紧逼的恐怖。这不再是直接的杀戮,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针对他灵魂和意志的凌迟。
他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触向那支缠绕着他头发的骨笛。
指尖传来的并非单纯的冰冷,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吸收热量的阴寒。那寒意顺着指尖,试图往骨髓里钻。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那些缠绕的头发丝里,残留着属于自己的、极其微弱的生命气息,正被这骨笛贪婪地汲取、束缚。
不能再坐以待毙。
·
半个时辰后,陆飞出现在城西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刻意收敛了气息,但胸前的伤口和内力耗损带来的虚弱,并非轻易能够完全掩盖。他叩响了一扇不起眼的木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看到是陆飞,那眼睛愣了一下,迅速打开门。
“陆大哥?你怎么……”开门的年轻人压低声音,目光落在陆飞略显苍白的脸上,“你受伤了?”
“小乙,帮我看看这个。”陆飞没有多解释,直接将那油布包裹的长骨笛递了过去。
小乙,黑市里顶尖的“物鉴师”,年纪虽轻,但对各种奇珍、异宝、邪物有着近乎天赋的洞察力。他接过包裹,入手便是眉头一皱。
引陆飞进入内室,关紧门窗。小乙将油布在铺着软绒的桌上展开,看到那支骨笛的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
他没有立刻用手去碰,而是戴上了一副薄如蝉翼的银丝手套,拿起一支特制的放大镜,俯身仔细观瞧。
室内只剩下他偶尔调整角度的细微声响和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越看,小乙的眉头皱得越紧,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陆大哥……”半晌,他直起身,声音有些发干,取下银丝手套,指尖竟在微微颤抖,“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昨夜,有人想用它送我上路。”陆飞语气平静,但眼神锐利,“看出什么了?”
小乙深吸一口气,指着骨笛:“材质,不是寻常兽骨,更非人骨…像是…某种‘魇兽’的喉骨。古籍里有零散记载,生于至阴之地,食梦魇为生,其骨能通幽,摄魂…是制作一些极其阴邪法器的顶级材料,早就绝迹了。”
他又指向那些缠绕的头发:“这黏液…是‘尸涎胶’,用百年尸棺底的阴涎混合几种怨鸟的唾液炼制,粘附之物,几乎与法器本身融为一体,用以…锁定气机,不死不休。”他看向陆飞,“用你自己的头发加上这东西,等于把你的魂儿拴在了这笛子上。”
最后,他的手指悬在笛头那行刻字上,不敢触碰:“这字…不是刻上去的,是‘蚀’上去的。用的是‘蚀魂草’的汁液混合…活人心头血。字成,诅咒便生。‘缺半曲,缺半魂’…陆大哥,你昨夜是不是…”
小乙没有说下去,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认出了这诅咒的指向。
陆飞的心沉了下去。魇兽骨,尸涎胶,蚀魂草,活人心头血…每一样都是传说中至阴至邪之物,如今却真实地组合在一起,成为针对他的杀器。
“可能追踪来源?”陆飞问。
小乙摇头,面带难色:“制作这东西的人,手段极高,而且极其小心。所有材料都经过特殊处理,抹去了一切可供追踪的残留气息。就像…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根据这骨笛的成色和怨力凝结程度来看,制作它,至少需要耗费施术者极大的心血,甚至可能…折损阳寿。对方这是…不惜代价也要你的命,或者…逼你‘补命’。”
不惜代价…
陆飞盯着那支骨笛,缠绕的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蠕动的黑色细虫。缺半曲,缺半魂。等你补命。
补命…
一个模糊的、几乎被他遗忘的片段闪过脑海。那是三年前,凯撒坠崖前,在一片混乱中,似乎对他嘶喊过什么,当时杀声震天,他未曾听清,只记得凯撒那绝望而扭曲的眼神。
难道…
就在这时,陆飞怀中一枚温润的玉佩,突然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不可察的温热。
这玉佩,是当年凯撒所赠,据说有清心宁神之效,三年来一直毫无异状。
此刻,它却在靠近这骨笛时,产生了反应。
陆飞猛地低头,看向怀中隐约透出微光的玉佩,又猛地看向桌上那支邪气森森的骨笛。
凯撒…骨笛…玉佩…
难道凯撒的“死”,和这索命的笛声,并非简单的复仇,而是关联着某种更深远、更可怕的图谋?而这“补命”,并非字面意义上的补他陆飞的命,而是需要他,去补全某个因凯撒之“死”而中断的…仪式或诅咒?
线索如同乱麻,但一根清晰的线头似乎露了出来——凯撒之“死”,是这一切的关键。
他必须再去一次琅琊阁旧址,凯撒“陨落”的地方。那里,或许藏着“缺半曲”和“缺半魂”的答案。
“这东西,先放你这里,用‘封灵匣’装好。”陆飞指了指骨笛,对小乙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小乙脸色一白,显然极不情愿沾染这等邪物,但看着陆飞的眼神,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陆飞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去。
胸口的伤还在疼,但那冰冷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丝缝隙。敌人的影子依旧模糊,但攻击的方向已经不再完全被动。
缺半曲,缺半魂。
他倒要看看,这需要他来“补全”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他离开后,小乙小心翼翼地用银丝手套捧起那支不祥的骨笛,准备将其放入特制的封灵匣中。就在骨笛即将入匣的瞬间,笛身那些缠绕的发丝,似乎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小乙手一抖,差点将骨笛摔落。
他脸色惨白,慌忙将笛子塞进铺着符纸的匣内,猛地合上盖子,贴上符箓,仿佛慢一步,就会有东西从里面钻出来。
室内,只剩下他粗重惊惧的喘息声。而那被封印的匣子,在桌上,静默得令人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