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

三天时间，在于朦胧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如此缓慢而又急速地流逝过。

每一分钟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面对着经纪人周强那张写满功利与不耐的脸，听着他一遍遍重复着“饭局”、“赵总的朋友”、“机会难得”，于朦胧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住那副习惯性的、温顺又带点麻木的表情。

他按照苏念渔的指示，表现得甚至比平时更“顺从”几分。

在最后两场廉价的商演中，他站在刺眼的追光灯下，对着台下兴致寥寥、等待着抽奖的观众，唱着那些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主打歌”。

亮片演出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不适，但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睫，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在那片温柔的阴影之下。

只有偶尔，在后台角落，或是返回那间租住的、采光不佳的小公寓时，他才会允许自己泄露出一丝紧绷。

他会反复确认苏念渔通过那个加密软件发来的、简洁到近乎冷酷的指令——【物品清单确认】、【电子设备处理方案】、【最终集合点坐标】。

处理掉公司配发的手机时，他的手有些抖。那不仅仅是一个通讯工具，更像是一个无形的枷锁，时刻提醒着他被监控、被束缚的处境。

他按照指示，清空了所有个人数据，然后将手机恢复出厂设置，放在了公寓的桌子上，旁边留下一张字条，写着“设备故障，需送修”，字迹是他一贯的工整，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的私人物品少得可怜。几年浮沉，早已磨灭了他对物质的大部分需求。

最终，他只收拾了一个半旧的黑色双肩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一把陪伴他多年、琴箱角落已有磨损的木吉他，以及一本厚厚的、写满了零落音符和歌词片段的笔记本。

那是他最后的自留地，是即使在被雪藏、被背叛的最黑暗时光里，也未曾完全枯竭的创作源泉。

出发的前夜，他几乎彻夜未眠。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不严实的窗帘缝隙，在天花板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心脏在寂静中擂鼓，对未知的恐惧和对自由的微弱向往交织在一起，撕扯着他的神经。

他想过退缩，想过这或许是一个更深的陷阱，但脑海中随即浮现出苏念渔那双在镜片后燃烧着坚定火焰的眼睛，以及那份详细得令人心惊的“航母计划书”。

“他帮过那么多人，现在总该有个人来帮他了”——这句话拥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熨帖着他千疮百孔的心。最终，那点不甘沉寂的星火，压倒了盘踞已久的恐惧。

行动日，清晨五点四十七分。

天色未明，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蓝色的薄雾中。空气里带着南方冬日特有的湿冷，渗透进骨子里。

于朦胧穿着最普通的紫色羽绒服和牛仔裤，戴着黑色的口罩和棒球帽，背着他的双肩包和吉他，像任何一个赶早班的普通青年，走进了城市边缘一个老旧、人流量稀少的货运火车站附近的长途汽车站。

这里没有光鲜亮丽的明星，只有一个即将踏上逃亡之路的疲惫灵魂。

按照指示，他没有购买直接前往最终目的地的车票，而是选了一班即将发往邻省一个三线小城的早班车。

混在提着大包小裹、睡眼惺忪的旅客中，他低着头，找到了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将吉他小心地放在身侧。

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每一次搏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任何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或是多看他一眼的路人，都能让他瞬间绷紧脊背。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那个加密软件。【上车，按计划。】

来自苏念渔。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字眼，冷静得如同机器指令。

于朦胧深吸一口带着汽车尾气和灰尘味道的空气，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

客车在晨曦中缓缓启动，驶出了混乱的车站，将那座承载了他无数梦想与屈辱的城市一点点抛在身后。高楼大厦逐渐被低矮的厂房、杂乱的城乡结合部所取代，然后是开阔的、蒙着霜气的田野。

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