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绿皮火车（下）

没有粉丝的簇拥，没有团队的打点，没有闪光灯，只有这列缓慢南下的绿皮火车，一个近乎陌生的同行者，和一个吉凶未卜的未来。

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了他……过去八年的生活，那些掌声、欢呼、背叛、打压、屈辱……仿佛都成了隔着一层毛玻璃的景象，模糊，却又带着尖锐的痛感。而前方，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眼睛因为长时间聚焦而变得酸涩，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车厢内，对面的座位上是一对带着孩子的中年夫妻，孩子吵着要吃零食，妻子低声哄着，丈夫则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

斜前方，几个看起来是务工回家的男人，正在大声地用扑克牌消磨时间。偶尔有列车员推着售卖小车艰难地穿过拥挤的过道，吆喝着“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

这是一个他从未真正接触过的、鲜活而粗糙的世界。

他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苏念渔，她已经摘下了口罩和围巾，露出了清秀的脸庞，但神情依旧紧绷。

她没有看窗外，也没有像车厢里大多数人那样昏昏欲睡或百无聊赖。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车厢前后，偶尔会停留在某个看起来有些突兀的乘客身上几秒，然后又迅速移开。

她的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识的书，但于朦胧注意到，她很久都没有翻过一页。

她在警惕，无时无刻不在评估着环境，判断着风险。

这种警惕感染了于朦胧，让他刚刚松懈一点的神经再次绷紧。他学着她的样子，微微低下头，用帽檐遮挡住大半张脸，只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周围。

时间在车轮单调的哐当声中缓慢流淌。夜幕逐渐降临，窗外的景色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能偶尔看到远处零星闪烁的灯火，像坠落的星星，迅速被抛在身后。

车厢顶灯亮起，昏黄的光线并不能完全驱散角落的阴影，反而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怀旧而疲惫的色彩。

长时间的神经紧绷和旅途劳顿，让于朦胧感到了深深的疲惫。胃里因为紧张和不适应的食物有些隐隐作痛，头也开始发沉。他靠在微微震动的、并不舒适的车窗上，闭上眼睛，试图缓解一下不适。

意识开始模糊，过去的片段和现实的感知混杂在一起。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狭小破旧的出租屋，看着电视里林皓捧着本应属于他的奖杯，脸上是虚伪的激动和感激。

又仿佛听到了周强用那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赵总的朋友想见见你……”

还有柳芊芊轻蔑的眼神，赵永昌冰冷的威胁……

以及，苏念渔那双在昏暗后台里，亮得惊人的眼睛。

“我们逃跑吧。”

“我偷艘航母，带你跑。”

……

身体的疲惫最终战胜了精神的紧张，他在有节奏的摇晃中，沉沉睡去。

起初，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在梦中依然被什么追赶。但渐渐地，或许是火车运行的声音太过单调，或许是身体实在透支得厉害，他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他的头无意识地偏向车窗，寻找着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额前柔软的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让他那张在睡梦中毫无防备的脸，显得格外年轻，甚至带着几分稚气。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呼吸轻微颤动。

他一直紧紧抱在身前的双臂，也微微松开了些。

苏念渔在他睡着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她侧过头，安静地注视着他。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毫无阻碍地看到他的睡颜。褪去了舞台上的光芒，也褪去了平日里的疲惫与隐忍，此刻的于朦胧，安静得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歇脚的角落。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镜片后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有完成阶段性目标的放松，有对前路依旧艰险的凝重，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下来的情绪。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他在校园歌唱比赛里弹唱的样子。那时的他，眼神就是这样清澈，带着对音乐毫无杂质的喜爱和憧憬。

可是后来，这双眼睛里的光，一点点被现实的尘埃覆盖。

现在，它终于又能安心地闭合，获得片刻的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