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经过几天几夜的颠簸,换乘了火车、长途汽车,甚至最后一段路是搭了当地老乡的拖拉机,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暂居地——一个名叫“希望”的、几乎被风沙半掩埋的小村落。
村子里只有几十户人家,大多是老人和留守儿童,年轻人都去了远方打工。土坯砌成的房屋低矮,村口一棵巨大的、虬枝盘结的胡杨树是这里最醒目的标志。
苏念渔通过之前积累的、极其隐秘的人脉关系,联系上了村里唯一的“知识分子”——一个穿着朴素藏族服饰的年轻女性,阿依古丽。
阿依古丽是这个村落唯一的老师,她安排他们住进了学校闲置的一间杂物室。
所谓的学校,不过是几间低矮的、用黄土和石头垒砌的平房,围成一个简陋的院子。一面褪色的红旗在院中唯一的旗杆上迎风飘扬,成为这片苍黄中最鲜艳的色彩。
放下行李,于朦胧走到院子里。正值黄昏,巨大的、如同熔金般的落日缓缓沉向沙漠的地平线,将天地间一切都染成了温暖而悲壮的橘红色。
无垠的沙丘起伏,如同凝固的金色海浪,风掠过,带来细沙和干燥草木的气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渺小感和……奇异的自由感,同时涌上心头。
这里没有网络的喧嚣,没有窥探的镜头,没有无处不在的恶意。只有天地,沙海,和这片土地上沉默生存的人们。
阿依古丽欢迎来到希望小学。
阿依古丽这里条件艰苦,你们多担待。
阿依古丽孩子们……都很单纯。
于朦胧谢谢阿依老师,这里很好。
苏念渔阿依老师,打扰了。
苏念渔我们……路过这里,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阿依古丽笑了笑,笑容像沙漠里的胡杨木一样朴实坚韧。
阿依古丽这里什么都缺,但最缺的,是外面的声音和色彩。
阿依古丽孩子们会很高兴有客人来。
她引着两人走进院子,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正蹲在沙地上玩耍,或者趴在石凳上写字。
他们穿着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衣服,小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但一双双眼睛却像沙漠夜空里的星星,纯净。
他们看到于朦胧这个陌生人,有些害羞地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眼神和火车站那个小女孩一样,充满了好奇。
于朦胧看着这些孩子,看着他们用树枝在沙地上画画,听着他们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互相喊着名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这些眼神,如此纯粹,不掺杂任何世俗的评判和偏见。
一个胆子大点的小男孩跑过来,仰着头看着于朦胧背上用旧布仔细包裹的吉他形状物体,好奇地问。
希望小学孩子们哥哥,你背上是什么呀?是枪吗?
于朦胧蹲下身,与男孩平视,眼神温柔。
于朦胧不是枪,是一把吉他。
希望小学孩子们吉他?是什么?会响吗?
于朦胧会,它可以唱歌。
他小心翼翼地解下琴包,拿出那把跟随他辗转千里、见证了无数低谷与微光的木吉他。吉他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孩子们一下子都被吸引了过来,围成一个圈,睁大了眼睛,既期待又有些害怕。
于朦胧轻轻拨动琴弦,清越的琴音在空旷的沙漠黄昏中响起,带着奇妙的共鸣,传出去很远。
孩子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喜的吸气声。于朦胧微笑着,看向阿依古丽。
于朦胧阿依老师,我可以……为他们唱首歌吗?
阿依古丽(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用力点头)当然!孩子们,都坐好,这位哥哥要给我们唱歌听了!
孩子们立刻乖乖地席地而坐,腰板挺得笔直,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充满了期待。
于朦胧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在一块稍微平整的石头上。他看了一眼苏念渔,她站在孩子们外围,靠着土墙,双手抱胸,安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是一种无声的支持。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沙土气息的空气,指尖落在琴弦上。
他唱的不是他那些充满了个人情绪与挣扎的原创,也不是流行金曲,而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关于春天和希望的童谣。
他的声音清澈而温柔,像一股清泉,流淌进这片干涸的土地,流淌进孩子们的心田。
孩子们开始还有些拘谨,慢慢地,跟着节奏轻轻晃动小脑袋,有的甚至小声地跟着哼唱起来。
一曲终了,孩子们用力地鼓掌,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活。
希望小学孩子们(怯生生地)哥哥,你唱得真好听!像……像广播里的声音!
于朦胧(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你们想学吗?我教你们。
希望小学孩子们(异口同声,充满渴望)想!
于是,在这个沙漠腹地的简陋校园里,在渐渐沉落的夕阳和初升的星光照耀下,一场特殊的“音乐课”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