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灰生花》
阴湿男鬼 × 温柔内敛人间客
一、引子·雨夜
南镇旧街尽头有一座百年老宅,常年被潮湿的水汽缠绕。
杨博文第一次踏进这座宅子时,正逢清明。雨大得像有人在屋顶敲丧鼓,他将怀里那封发黄的信笺攥得微皱,雨水顺着伞骨滴进领口。
信是外祖母留下的,只有一句话:
——“博文,替姥姥嫁一次。”
指腹上还沾着未干的朱砂,那是他亲手按下的“婚书”手印。
他不知,手印落下的瞬间,宅里那口黑漆棺材“咔哒”一声,棺盖错开一条缝。
一只青白的手,从黑暗里慢慢伸出,指节修长,指甲却是诡异的湿黑。
那只手在空气里摸索片刻,像找到归处,轻轻扣住了杨博文垂在身侧的指尖。
冰凉、黏腻,像被井底青苔缠上。
杨博文心跳骤停,却鬼使神差没有甩开。
二、旧宅·纸人
宅子很空,只有一位聋了耳的老管家。
老管家把杨博文领到喜堂,案上供着一张乌木牌位,新漆描金:
——“显考左公奇函之灵位”。
旁边是一只未点的龙凤烛,烛身缠着红线,线尾牵到一只纸人。
纸人与杨博文一般高,眉眼用朱砂草草点画,唇却红得过分,仿佛随时会渗出。
老管家递来铜铃:“少爷,拜堂。”
杨博文低声说:“我是男人。”
老管家聋着耳,只把铜铃摇得脆响,像在催命。
他只好撩起湿透的外套,跪在牌位前。
一拜天地——
雨声忽远忽近,像有人在檐下轻笑。
二拜高堂——
纸人竟在他俯身时,“啪”一声,向他倾倒。
夫妻对拜——
杨博文额头抵地,余光里,纸人的红纸手慢慢覆上他的手背。
那触感,湿冷、柔软,像活人的指腹。
他抬眼,纸人朱砂点的唇角,似乎弯了一下。
三、新郎·左奇函
夜深。
杨博文被安排在东厢房,床是老式拔步床,帐幔垂着暗红流苏。
灯芯噼啪炸响,烛火无端变成青蓝。
空气里弥漫潮湿的腥甜,像雨后的青苔混着檀香。
他困极,却不敢合眼。
帐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拖,鞋底仿佛吸饱了水。
“吱呀”一声,房门自开。
杨博文攥紧被角,指节发白。
一个高瘦的影子停在床前。
那人身穿旧式喜袍,衣摆湿得滴水,颜色却艳得吓人。
他弯腰,黑发垂落,发梢的水珠落在杨博文手背——
不是水,是冷的血。
“博文。”
声音低低的,像从井底传来,“你终于来了。”
杨博文颤声:“左……奇函?”
男人抬眼,瞳仁极黑,却泛着潮湿的雾气。
他生得极好,只是肤色青白,唇色乌红,像被水泡过的朱砂画。
左奇函俯身,冰凉指尖抚过杨博文的眉心:“姥姥没骗我,你果然心软。”
杨博文颤了颤:“你是……鬼?”
左奇函低笑,声音黏湿:“死了七十三年,骨头都烂了,只剩一缕魂,附在牌位上。”
他抬手,红线自袖中垂落,缠住杨博文腕骨,“你与我,红线已成,逃不掉了。”
四、温柔·骨瓷
起初,杨博文怕极了。
左奇函却像一团湿冷的雾,不逼不迫,只在夜里出现。
他教杨博文用铜镜照宅子的死角,告诉他哪些台阶不能踩,哪些窗棂后藏着旧年的纸钱。
杨博文发现,左奇函身上总带着淡淡的檀香,像有人年年给他上香。
他问:“谁给你点的香?”
左奇函沉默片刻:“你姥姥。”
原来,七十年前,左奇函是外祖母的青梅竹马。
乱世里,左家遭难,左奇函死在宅子的井中。
外祖母一生未嫁,每年清明给他烧纸,直到临终,才用血写婚书,让外孙替他圆生前未竟的婚约。
“她怕我孤单。”左奇函低头,黑发掩住眼,“也怕我怨。”
杨博文心口发涩。
他想起姥姥临终时,枯瘦的手摸他的脸:“博文,别怕他……奇函是很好的人。”
那夜,杨博文第一次主动握住左奇函的手。
鬼的指骨冰凉,他却轻轻焐在掌心:“我不逃。”
五、日常·烟火
鬼与人的日子,竟也生出烟火。
左奇函不能见阳光,杨博文便把窗帘换成厚重的墨蓝,只在傍晚拉开一条缝,让夕阳给他描一道金边。
左奇函喜欢旧戏,杨博文便淘来留声机,放《牡丹亭》。
鬼不用膳,却爱看他吃。
杨博文煮桂花粥,左奇函趴在桌沿,鼻尖轻嗅,像只大猫。
“奇函,你生前的味道,也是桂花吗?”
左奇函摇头:“不记得了。”
杨博文便笑,舀一勺粥,轻轻吹凉,递到他唇边:“尝尝。”
左奇函怔住。
鬼本无味觉,却在舌尖碰到粥的刹那,尝到一点甜。
他眼眶微红:“博文,我……”
杨博文指尖点在他唇上:“嘘,我在。”
六、危机·天师
冥婚惊动阴阳。
一位游方天师路过南镇,掐指一算,说老宅怨气冲天,要开坛超度。
那天夜里,天师在院中布阵,铜铃震得瓦片作响。
左奇函被阵法困住,魂体显出血痕,像被无形刀刃切割。
杨博文冲出去,挡在他身前:“住手!”
天师冷声:“人鬼殊途,他再留阳世,会吸干你的阳气。”
杨博文却张开双臂,将左奇函护在身后:“他是我丈夫。”
天师怒极,一掌劈来。
左奇函抱住杨博文,用魂体硬接那一掌。
黑雾四散,左奇函的魂体几乎透明。
杨博文抱紧他,声音哽咽:“奇函,别走……”
左奇函抬手,指尖轻抚他的泪痣:“傻瓜,我不走。”
天师终究心软,留下一句:“冥婚既成,以血为契。你若愿以寿元相抵,可保他魂体不散。”
杨博文毫不犹豫,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左奇函的牌位上。
朱砂混着新血,红得刺目。
七、回魂·骨生花
血契结成,左奇函的魂体渐稳。
老管家却带来一个消息:井底发现左奇函的遗骨,完整无缺,只是心口少了一根肋骨。
杨博文想起姥姥的遗物里,有一截用红绸包着的白骨。
他取出白骨,竟与左奇函缺失的肋骨严丝合缝。
老管家颤声道:“当年小姐偷偷藏了少爷的骨头,说要等一个能替他活下去的人……”
杨博文将肋骨放回左奇函的胸腔。
刹那间,阴风四起,黑雾散去。
左奇函的魂体凝实,竟有了体温。
他睁眼,瞳仁不再是死水般的黑,而是带着微光的深褐。
杨博文伸手,触到他的脸——
温的。
左奇函握住他的手,声音低哑:“博文,我回来了。”
八、余生·人间
左奇函借骨重生,却不再是鬼。
他像个初生的婴孩,笨拙地学用筷子,学在太阳下走路。
杨博文带他去姥姥的坟前,烧了一柱香。
左奇函跪在碑前,轻声道:“阿姐,我答应你,会好好活。”
风吹过,纸灰扬起,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过两人的发顶。
后来,老宅改成了一家香铺,专卖檀香与桂花。
店名是左奇函题的:
——“思骨斋”。
招牌下挂着一行小字:
“亡者归骨,生者归心。”
傍晚,杨博文在柜台后拨算盘,左奇函在院中浇花。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红线,终于缠成一个完整的圆。
尾声
很多年后,有小孩问杨博文:“叔叔,你们为什么没有孩子?”
杨博文笑,指了指左奇函心口:“他少的那根骨头,在我这里。”
左奇函走过来,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我们本就是,骨中骨,肉中肉。”
雨停了,桂花落满阶。
阴湿的过去,终被温柔烘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