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

那是在塔克拉玛干边缘的一个小镇招待所，风沙拍打着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发出永无止境的沙沙声。房间里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一个光秃秃的灯泡悬在屋顶，光线昏黄。

他和黑瞎子认识不算久，但已经一起下了两个坑。道上鼎鼎有名的南瞎北哑，因缘际会凑在了一起。合作无间，甚至称得上愉快。

黑瞎子话多，笑容也多，但眼神深处是和张起灵类似的、见惯了生死和阴暗的漠然。张起灵沉默，但能跟上黑瞎子所有的思路和动作。

一种微妙的平衡和认同感在两次生死边缘后悄然建立。

洗漱后的水汽混合着沙漠的干燥尘土气息弥漫在狭小的房间里。

张起灵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看着靠在床头、叼着烟却没点燃的黑瞎子。

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那副墨镜摘下了，放在床头柜上，露出那双总是带着点玩世不恭，此刻却异常清醒的眼睛。

某种冲动，或许源于长久以来的孤独，或许是对这个唯一能跟上自己步伐的人产生的好奇与吸引，在张起灵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他走过去，在黑瞎子略带讶异的目光中，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动作有些生涩，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想掌控，想确认，想用这种方式打破两人之间那层最后的、关于私人领域的隔膜。

黑瞎子只是最初愣了一下，随即从善如流地回应了这个吻。他的回应熟练而富有技巧，轻易地挑动起生涩一方潜藏的本能。气息交缠间，张起灵的手探向黑瞎子的衣领，带着一种学习般的、试图主导的意图。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超出了张起灵的预料。理论上的知晓和实际操作完全是两回事。

他笨拙地试图压制，动作间全是僵硬的试探，反而把自己弄得有些狼狈。

黑瞎子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带着促狭的意味。他一个巧劲，轻易地扭转了形势，将张起灵反压在了并不柔软的床铺上。铁架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哑巴张，”黑瞎子撑在他上方，眼睛亮得惊人，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想压我？你这技术……怕是还没出师啊。

张起灵躺在那里，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懊恼和茫然。他确实不会。他的人生被训练、任务、遗忘和寻找填满，这种亲密接触陌生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黑瞎子看着他难得外露的细微情绪，嘴角的笑意更深，却莫名带上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像是自嘲，又像是看透了命运的安排。他低下头，鼻尖几乎碰到张起灵的鼻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砂砾摩擦般的质感：

“要不，我们俩凑合凑合吧？”

张起灵眸光微动，看向他。

黑瞎子继续说着，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反正我们这样的人……没有喜欢，也谈不上将来。”

“喜欢”这个词，对于游走在黑暗边缘、生命随时可能戛然而止的他们来说，太奢侈，也太虚无。那是属于阳光下的、普通人的词汇。

张起灵沉默着，似乎在认真思考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和真假。不是思考“喜欢”，而是思考“凑合”这个词，以及提出这个建议的黑瞎子本身。

看他这副样子，黑瞎子又乐了，伸手捏了捏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颊：“哑巴，你还考虑上了？”他的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甚至是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他凑得更近，呼吸灼热：

“除了我，谁能陪你？下斗的时候，还是……在这种时候？”

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张起灵内心最深处的荒芜。

是啊，除了他，还能有谁？

谁能跟他并肩走在生死线上而毫不逊色？谁能理解他世界的黑暗与寂静？谁又能像黑瞎子这样，强大、莫测、玩世不恭，却又仿佛能穿透他层层的冰封，触碰到一丝真实的温度？

漫长生命里，过客匆匆。唯有眼前这个人，似乎具备了“长久”的可能性。

张起灵没有再挣扎，也没有试图再去争夺那虚无的主导权。他放松了身体，用一种近乎默许的姿态，回应了黑瞎子的诘问。

他觉得黑瞎子说得对。

除了他，没有人。

黑瞎子读懂了他的沉默。笑意重新染上眼底，这一次，少了戏谑，多了些别的、更沉重也更温热的东西。他俯下身，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引导和掌控。

窗外风沙依旧，屋内光影摇曳。生涩与熟练，沉默与低语，试探与接纳，在这个边陲小镇的破旧房间里交织。主导权在第一次，就清晰地划定了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