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最后一个周一,高三(5)班的窗子被风推开一条缝,冷空气像薄刃贴着耳廓削进来。陈予辰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指节被冻得微红,仍攥着一支写到尽头的圆珠笔。黑板右上角倒计时牌鲜红——“248”,粉笔灰簌簌落下,像一场无声的雪。
笔芯在物理卷上戛然而止。他低眉,在笔袋里翻找,只摸出半截断铅。讲台上的老周正背过身去画力的分解,粉笔划过黑板发出“吱啦”一声,像划在每个人的神经上。陈予辰垂眼,目光掠过前排那人的后脑——陆星野,校服领口露出一截冷白皮肤,发尾沾着窗外碎金似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指尖点在前座微凸的肩胛:“能借支笔吗?”
声音很低,近似气音,却被风放大。陆星野回头,眉棱挑着,黑眸里晃进一束冷冽天光,像把湖面瞬间冻住。他没说话,只从笔袋里抽出一支黑色走珠笔,递过来。
指尖碰到掌心,0.3 秒的温差,陈予辰觉得有雪落进血液里,轰然化开。
笔杆是温的,带着那人握过的弧度。陈予辰低头写名字,三个字被心跳凿得歪斜——“陈予辰”。写完,他在卷脚画下一枚极小的星,又很快涂黑。
晚二下课铃响,老周敲敲讲台:“值日生留一下,把明天要讲的卷子分好。”教室里人群如潮水退去,桌椅碰撞声此起彼伏。陈予辰抱着一摞卷子回座,发现那支笔被静静搁在他桌角,笔帽合得严丝合缝,像从未开启。
他打开,笔帽内侧夹着一张折成细条的便利贴——
“放学等我。——陆”
墨迹未干,尾钩凌厉,像冰面裂开的纹。
陈予辰把纸条夹进日记本,动作极轻,仿佛怕惊动什么。
夜自习后,教学楼灯火一盏盏熄灭,走廊尽头只剩风声。陈予辰背着书包站在楼梯口,听自己心跳,像揣了一只困兽。
陆星野从阴影里走出来,单肩背包,另一只手拎着校服外套。他停在他面前半步,垂眼看他,声音压得低而稳:“笔好用吗?”
陈予辰点头,喉结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陆星野忽然伸手,掌心向上,指尖沾一点粉笔灰,在冷白灯光下像碎星。
“还我。”
陈予辰愣了半秒,把笔放进他手里。指尖再次相触,这一次,陆星野没立刻收回。
“陈予辰,”他叫他的名字,像把每个字在齿间掂过,“下周市联考,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赌什么?”
“赌谁总分高。输了的人——”陆星野顿了顿,眼底浮一点极浅的笑,“帮对方值日一个月。”
陈予辰抬眼,看见自己缩在他漆黑的瞳仁里,像被夜色收录的孤星。
“好。”
风从走廊尽头的窗灌进来,卷起两张试卷,哗啦一声贴在墙上,像白鸽振翅。
陆星野转身下楼,背对他挥了挥手,声音散在台阶的黑暗里:“回去吧,别感冒。”
陈予辰立在原地,数到第七声脚步消失,才低头看自己的掌心——那支笔留下的温度早已冷却,却像烙铁,印出一条无人可见的纹路。
他回到宿舍,台灯亮起,日记本摊开在新的一页。
“10月28日,晴转多云。
他借过我的笔,也惊动过我整个青春。
球场的风停在那一刻,他的回眸成了我心脏的开关。
——在毕业钟声响起前,他的名字是我日记里最温柔的禁忌。”
写完,他把那张便利贴贴在页脚,指腹轻轻抚过锋利的折痕。
窗外,操场上的照明灯一盏盏熄灭,只剩月色铺在空荡的篮球架下,像一场无人认领的雪。
陈予辰合上日记,关了灯。黑暗里,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一下,又一下,敲在少年单薄而炽热的胸腔——
像敲在一条无人知晓的渡船上,风眠于野,水波正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