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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

鲸向朝阳

那年,炽热的夏风轻拂过我们的青春,我们于繁花似锦的夏日初识,又在绿意渐浓的夏末黯然离别。你的那句“宋向阳,你应该向阳而生”永远镌刻在我的脑海深处,成为我生命中永不磨灭的印记。

   宋向阳——本该属于我父母的“儿子”。他们为这个只存在于想象里的男孩取好了名字,却在我出生的那一刻集体噤声。失望太沉,他们连再翻一次字典的力气都省了,于是这个名字成了我终身无法摘下的面具。我人生的前十年,像一间空屋。

   父母各自经营着庞大的产业,时间被切割成闪闪发光的硬币,“陪孩子”是最不划算的花销。于是保姆、司机、寄宿学校轮流值守,我像一个快递包裹被签来签去。渐渐我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们会在摔倒时放声大哭,在生日许愿时闭眼偷笑,而我只是安静地看着,像在观摩一出与己无关的默剧。  

  爷爷去世那天,灵堂挤满了抽泣的人。我跪在最前排,盯着烛火发呆。母亲拽着我的袖子,声音嘶哑:“你怎么不哭?他是你爷爷!”我认真想了想,回答:“我没有难过。”下一秒,一记耳光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父亲骂我冷血。我摸摸发烫的面颊,心想:原来“冷血”是这种触感。 

  后来我被带去心理科。医生把玩具、沙盘、绘本一字排开,像在讨好一个失语的小兽。我盯着他胸前的领带夹,金属反光里映出自己空洞的脸。他最终得出结论:情感障碍。我礼貌地点头。

  我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眼神却像是穿过医生,望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医生的话在我耳边响起,但我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我的内心像一片荒芜的沙漠,没有波澜,也没有情感的起伏。“孩子,你只是在成长的过程中,缺少了一些必要的陪伴和关爱,这让你的心变得有些敏感和脆弱。”医生的声音很温和,但我却觉得那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我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冷漠:“我很好,真的。”我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谈论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

医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观察着我。我感觉到他的目光,但并没有回避,只是用同样冷漠的眼神回应他。我早就习惯了这种被审视的感觉,习惯了别人对我的评价和判断。对我来说,这些都无所谓。

“宋向阳,你真的觉得自己很好吗?”医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当然,我很好。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的语气很淡,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医生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你真的觉得这样很好吗?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可以更快乐一些?”

我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想过。”我的声音很平静。医生没有再说话,只是递给我一张卡片:“如果你觉得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我们不需要一次就把所有问题都解决,慢慢来就好。”

  整个中学时代,我没有朋友。不是没人靠近,而是我主动熄灯。他们聊偶像、游戏、恋爱,我用耳机堵住耳朵,把世界调成静音。

我总是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那里安静,不会被打扰。同学们来来往往,偶尔有人经过我的座位,投来好奇或者同情的目光,但我从不在意。我习惯一个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对我来说,这已经是一种常态。

  高二开学,我的座位旁来了个不速之客,她整天叽叽喳喳的,好吵。想起来了,她是刚来的转校生,被老师安排在我旁边,当时我在发呆,没注意。

  好像叫…初…初

  “是初浅夏!不要记错了哦!”初浅夏的声音传来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还是抬起头看向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活力和热情,和我截然不同。我有些不适应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烦躁的回道:“哦,知道了。”初浅夏却没有察觉到我的不自在,反而更加兴奋地凑过来:“宋向阳,这个名字好特别呀,你父母一定很爱你!”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谢谢,但是这个听起来不错的名字,应该是他们想给那未出生的儿子,很不巧这个儿子出生时才发现是女儿”我淡淡地说道

  初浅夏大概没想到会说这样,愣住了“万一不是这样呢?”

她很快把惊讶咽回去,声音软下来,却仍旧带着不敢置信“谁家父母不爱自己孩子,是不是?”

我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投向窗外——六层楼下的操场正被午后两点的太阳烤得发白。

“有啊。”恍惚间思绪被拉回那个黄昏

也许当时我应该也有那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我走进家门,保姆很快走上前帮我拿东西,那是我开始上学的第一次考试。结果是并不理想,我并没有放在心上,正想上楼,但在路过书房时,我却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保姆去厨房做饭了,我把耳朵贴在门上门,仔细听里面的交谈

“她的班主任和我联系,宋向阳的考试很差,比平均分低了整整十二分。没想到,我一个研究生的孩子,脑子会这么蠢”

那是我母亲的声音,冷的像一把冰锥,从门缝里直直钉进我的耳膜。

“当初要是是个儿子,就不会是这样了,天不遂人愿”

随后是父亲失望的声音,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晾在烈日之下。原来他们连失望都懒得掩饰,原来我的名字是借来的光。

我没有推门进去,也没有哭。我只是安静地退回玄关,把那张印着红笔分数的试卷对折、再对折,直到它小得可以被塞进掌心。然后上楼,把它压进抽屉最底层,像埋掉一具小小的尸体。

后来,我成绩越来越好,永远保持第一,他们骄傲的认为是自己的基因起了作用

“所以,真的有父母是这样的”我嗤笑一声

初浅夏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终于要放弃这段无谓的交谈。可下一秒,她忽然伸手,很轻地碰了碰我搁在桌沿的指尖。

那温度像一阵不合时宜的风,掠过荒芜的沙漠。“那你呢?”她问。我皱眉,没抽回手,却也没回应。“你成绩那么好,是因为想让他们满意,还是想证明他们错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扎进我刻意忽略多年的缝隙里。我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蜷起,藏进掌心。

“不为什么。”我听见自己说,“只是为了我自己罢了。”初浅夏没再追问。她只是把书包塞进抽屉,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糖纸,摊平,然后——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把它折成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纸鹤,放在我摊开的练习册上。“给你。”她说,“它飞得不高,但好歹是飞的。”我盯着那只纸鹤,糖纸的反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想把它扫到地上,想告诉她“我不需要这种廉价的安慰”,可手指却像被冻住了,迟迟没动。

那天之后,初浅夏成了我旁边一道无法忽视的噪音。她会在早读前把温热的牛奶推到我手边,理由是“你嘴唇都白了”;会在体育课结束后,把沾了汗水的校服外套往我怀里一塞,说“帮我拿一下,我去买冰棒”;甚至在我惯例沉默的午休时间,趴在桌上给我讲她昨晚做的梦——梦见她变成了一只鲸鱼,在图书馆的泳池里游泳,而我是岸边唯一不鼓掌的观众。我本该烦透了她。

可奇怪的是,那些琐碎的、毫无逻辑的打扰,像细小的雨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悄无声息地渗进缝隙里。某天清晨,我走进教室,发现抽屉里多了一盒彩色回形针,每一只都歪歪扭扭地折成了星星的形状。盒盖上用马克笔写着:

“给宋向阳——如果星星太亮,就折起来藏好。”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久到早读的铃声响了第二遍。最后,我把盒子塞进了书包最里层,像对待那张被对折过无数次的试卷一样。但这一次,我没有压进抽屉。

她第二天带了两根碎冰冰,橘子味,掰成两段,一段戳到我面前:“喏,降温。”

我盯着那截冒着冷气的橙色,没接。

“我不吃甜的。”

“骗人。”她直接把冰贴到我手腕上,“你这最比冰还硬。”

冰凉的触感像一道细小的电流,从皮肤窜到心脏。我下意识缩手,碎冰冰“啪”一声掉在地上,断成更小的几截。

教室里有人看过来,我的脸忽然发烫——那是一种陌生而尖锐的感觉,像有人在我胸腔里划了一根火柴。 “对不起啊。”初浅夏蹲下去捡碎片,声音却带着笑,“下次给你带咸的。”

她成了我眼神里无法忽视的影子:早读时她咬着笔背古诗,晚自习用荧光笔在课本上画星星,体育课把脱下的校服外套随手搭在我椅背上——带着阳光晒过的洗衣粉味

我开始无意识地数她的习惯:

每周三她会带白桃味的汽水;

做不出物理题时喜欢用指甲刮橡皮;

发尾总是翘起来一撮,像棵倔强的小草。

这些细节像细小的石子,一颗颗掉进我干涸的井里,发出清脆的回响。

某天放学,教室人都走空了。我回头,发现她趴在桌上睡着了,脸下垫着练习册,嘴角还沾着一点墨水。夕阳把她的睫毛镀成金色,像两把小扇子。

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擦掉那点墨。指尖碰到她脸颊的瞬间,她忽然睁眼。

“宋向阳,”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哑,“你其实可以试着笑一笑的。”

我僵在原地。

她撑起脑袋,冲我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比如这样——”

嘴角咧到耳根,眼睛眯成月牙。

很丑。

但我听见自己胸腔里,那口干涸的井,第一次发出了“咕咚”一声。

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变得亲近像两条平行线忽然被谁轻轻折了一下,短暂地交错,却始终没有相交。她还是吵,我还是静,但我们之间多了一种不必解释的默契。

早读前,她会把温牛奶推到我手边,我则在她打瞌睡时顺手把她的语文书翻到要背的那一页;她体育课后把校服往我怀里一塞,我就顺手叠好,放回她椅背

月考结束,她对着物理答题卡哀嚎,我一句“第17题受力图画错了”就能让她瞬间安静,然后乖乖把错题抄三遍。我们像两只习惯独行的兽,在彼此的领地边缘试探,最后发现对方并不打算入侵,只是安静地蹲坐下来,一起晒同一束太阳。

冬天来得格外早。十二月的某个晚自习,教室的暖气坏了,玻璃窗上结了一层薄霜。她搓着手,鼻尖冻得通红,却还是坚持把最后一道大题写完。我侧头看她,发现她的笔迹因为寒冷而变得歪歪扭扭,像被风吹散的树枝。

我默不作声地把围巾摘下来,绕到她脖子上。她愣了一下,没说话,只是往我这边靠了靠,肩膀轻轻撞了我的肩膀一下。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医生那张被我压进抽屉的卡片——“如果你觉得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也许我可以尝试接受他人的帮助了

寒假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她考砸了,年级排名跌出一百。成绩单发下来那天,她趴在桌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一抖一抖。我伸手,很轻地碰了碰她的发尾——那一撮永远翘起来的小草,此刻也蔫蔫地垂着。“初浅夏。”我喊她的名字。她没抬头,声音闷在臂弯里:“别管我。”我“嗯”了一声,却从书包里掏出那盒彩色回形针星星——她一直以为我扔掉了,其实它一直躺在我笔袋最里层,像一枚被刻意遗忘的护身符。

我把盒子放在她手边,推了推。“你不是说,如果星星太亮,就折起来藏好?”我顿了顿,“现在它们不够亮了,你拆开看看。”她终于抬头,眼睛红得像兔子,鼻尖还挂着一点泪。她狐疑地打开盒子,发现每一颗回形针星星里,都夹着一张极小的纸条——“周三的汽水我请。”“橡皮别刮了,再买一块。”“翘起来的头发很可爱,别剪。”

最后一张最大,写着:“考砸了也没关系,鲸鱼不需要答题卡。”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她一边笑一边用袖子擦脸,结果把墨水糊得满脸都是,像只花猫。我叹了口气,抽出湿巾,伸手想擦掉她脸上的墨。这一次,她没有突然睁眼,只是乖乖地让我擦,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

“宋向阳,”她抽噎着说,“你要是忘了请我喝汽水,我就……我就把你物理笔记全撕了!”

我“嗯”了一声,把湿巾折好:“你敢撕,我就把你白桃汽水全倒掉。”她破涕为笑,伸出小指:“拉钩。”我盯着那根被冻得通红的手指,第一次主动伸出手,勾住她的。

“拉钩。”

放假以后,她经常发消息给我,

先是照片:

「猫咖里这只橘猫好像你,臭着脸,但尾巴偷偷卷成爱心。」

再是语音:

「宋向阳,今天物理补习班停电了,老师点蜡烛讲题,结果把卷子点着了,好好笑。

最后是深夜一句:

「晚安,别熬夜,鲸鱼也要睡觉。」  

  我从不秒回,却也没漏掉任何一条。她的消息像细小的石子,一颗一颗落进我常年结冰的湖面,发出清脆的裂响。

  除夕夜,城市被烟花照得通红。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客厅,电视里春晚的声音被静音,只剩主持人夸张的口型。手机震动,是初浅夏的来电。

  “新年快乐!祝宋向阳同学在新的一年要多笑笑,对了你吃年夜饭了吗?”

  我看了看桌上的泡面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把手机换到左手,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遥控器。窗外的烟花在玻璃上炸开,像一朵巨大的、转瞬即逝的向日葵。我忽然想起她说过,烟花是天空的心跳,而我总是错过它的节拍。“吃了。”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不信,来海边,今天鲸鱼要带你放烟花!”

电话那头的风声很大,她的声音混在潮声里,像一条跃出水面的鱼,海浪声直接吹到我耳膜里。我下意识攥紧了遥控器,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咔啦”声。“现在是晚上十一点。”我提醒她,眼睛却看向玄关的挂钩——围巾还挂在那里,是她期末那天她送给我的,她亲手织的,带着白桃汽水的甜味。

“所以才有跨年烟花呀!”她笑得理直气壮,“快点,我在岸边等你,不来我就跳下去变成真的鲸鱼了哦。”电话挂断了。我盯着黑掉的屏幕,三秒,或者更久。然后起身,抓起围巾和钥匙。电梯下行的十几秒里,我听见自己心跳的频率和楼层数字同步下降,像某种倒计时。海边比想象中更冷。她站在岸边,羽绒服下摆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笨拙的企鹅。脚边放着塑料袋,隐约露出几根仙女棒的尾巴。“喏,迟到三分钟。”她回头,鼻尖冻得通红,她拿出怀里抱着的食盒

“我亲手包的饺子哦,你要全部吃完,吃不完也不要勉强”

我接过来,鼻子有点酸涩的,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烟花呢?”我问。她神秘兮兮地解开塑料袋,里面躺着几根细长的仙女棒,还有……一只塑料鲸鱼玩具,尾巴上绑着小小的电子灯,按一下就会发出蓝光。

“要保护环境,所以大型烟花是不允许的,不然就要被警察叔叔请去喝茶了,所以只能玩这些了”

“你看这个鲸鱼会发光。”

她拧亮鲸鱼灯,把它举在脸旁,蓝光在她睫毛上跳动,“看,深海里的鲸鱼来接你了。”仙女棒点燃的瞬间,金色的火星迸溅。她递给我一根。“宋向阳,你知道吗,”她突然开口,声音混在火花噼啪声里,“鲸鱼其实能看见颜色,只是它们的世界是蓝色的。”我转头看她,火星在她瞳孔里炸开,像一场微型烟火。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从来不是要拉我离开黑暗,她只是把光带进了黑暗里。仙女棒燃到尽头时,她打了个喷嚏--这是今晚第二次。我解开围巾,绕到她脖子上。她缩了缩脖子,突然伸手抱住我。

“新年快乐,希望宋向阳能天天开心”

“嗯,新年快乐”

“宋向阳,你喜欢什么季节”她弯头问道

“冬天”

“为什么,大部分人都喜欢热烈的夏天,为什么你偏偏喜欢冬天?”

“因为冬天把所有声音都冻住了。”

我望着呵出的白气

“夏天的蝉鸣太吵,吵得人听不见别的——可冬天不一样,雪落下来的时候,连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初浅夏把我冻的发红的手握住,像把一团小小的炉火塞进我的身体。

“我喜欢夏天,因为“蝉声越吵,越藏不住声音;太阳越烈,我就越想大声说出,像汽水‘嘭’地拧开,像冰棍‘咔嚓’一下折断,连犹豫都来不及。”

“宋向阳,你应该向阳而生!”

风把她的发尾吹到我脸上,痒痒的,我却没有躲开。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拥抱”是这样一种存在——不需要说明书,不需要医生签字,就能把两颗心脏的距离缩短到零。  仙女棒熄灭的瞬间,黑暗重新聚拢。她却没松手,只是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声音轻得像潮水里的一粒沙:“宋向阳,你刚才笑了。”

  我下意识否认:“没有。”

  “有的。”她笃定地反驳,指尖在我背后悄悄画了一个弧度,“这里,刚刚往上翘了0.5厘米。”

  我沉默了两秒,最终把额头抵在她羽绒服的帽檐上,闷声问:“那又怎样?”

  “不怎样。”她笑了一下,呼吸喷在我耳后,像一颗火星掉进雪地里,“只是证明,鲸鱼没有骗你。”

  

  

  

  开学后,刚上楼,远远见教室窗口那截熟悉的马尾——像棵小草,风一拽就晃,却怎么也折不断。

  “宋向阳——”

  她隔着半条走廊喊我,我脚步没停,却下意识把耳机摘了。

  第一节是物理。老师抱着一摞新试卷进门,边走边说:“高二下学期了,该收心了。”

  卷子传到我这里,最后一张被折成小小的方块。打开,里面躺着两颗橘子糖,糖纸背面用圆珠笔写着:

  【新学期加油,今天也要向阳。】

  我侧头,初浅夏正假装认真看书,嘴角却翘得比糖纸还明显。

  课间,她照例趴在桌沿补觉。我伸手,把她滑到鼻尖的口罩往上提了提。指尖碰到她睫毛,她没醒,只是像梦里被挠痒的猫,轻轻蹭了蹭我的手腕。

  那一秒,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比冬天踩雪时还清楚。

  午休,广播里放着《沉溺》。

  她叼着牛奶吸管,突然用胳膊肘撞我:“宋向阳,下周运动会,你报什么?”

  我翻过一页练习册:“不报。”

  “那怎么行?”她凑过来,声音压成一条线,“班主任说,每个项目必须有人填表,四百米缺人。”

  我抬眼,对上她亮亮的瞳孔。

  “你跑?”

  “我跑八百。”她咧嘴,虎牙尖尖,“四百你替我,我们终点见。”

  我垂下眼,在表格空白处写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顿了顿,她又补一句:

  “宋向阳,终点等你。”

  运动会那天,头顶的阳光很烈很热

  四百米最后一圈,我听见看台上有人破音地喊——

  “宋向阳!你给我冲!”

  声音穿过蝉鸣、穿过加油稿、穿过我十几年漫长的空白,直直砸向耳膜。

  我冲过终点线,膝盖发软,差点跪在塑胶跑道上。

  有人一把捞住我。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白桃汽水味,灌进鼻腔。

  “第一!宋向阳,你是第一!”

  她笑得比太阳还晃眼,汗湿的刘海黏在额前,却腾出一只手,把冰镇的矿泉水贴在我颈侧,冰得我一哆嗦。

  她却踮脚,用袖子胡乱擦我脸上的汗,小声说:“恭喜宋向阳同学夺下运动会四百米女子第一名!”

  那天傍晚,我们坐在看台最高处。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和我的叠在一起,像一条歪歪扭扭的河流。

  风从操场尽头吹过来,带着塑胶跑道被晒化的味道,也把她身上淡淡的白桃味推到我鼻尖。

  “喂,”她忽然开口,声音被晚霞映得有点哑,“你说,十年后的我们,还会记得今天吗?”

  我没立刻回答。水瓶在我们之间滚了一圈,水珠顺着瓶身滑到她手背上,像一颗来不及坠落的星星。“会吧。”我听见自己说,“至少我会记得你把我冰得差点跳起来。”她笑了,眼角弯成一道很轻的弧线

  夕阳沉到体育馆背后,最后一缕光从她睫毛上溜走。她的影子开始模糊,和我的渐渐分开,像河流在某个岔口各自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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