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行字,耳尖烧得比台灯还烫。
原来我自以为无人认领的孤独,早就被她悄悄拍了照、加了密,存在一个叫“3.5%”的文件夹里。
信纸第三页,被单独折成一只小小的纸鹤,翅膀背面用铅笔写着:
“先别拆,先听。”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
窗外,凌晨一点的路灯嗡嗡作响,可就在这单调的电流声里,我捕到了另一道频率:
有人在楼下吹口哨,调子熟得惊人——
除夕夜海边,她跑调哼过的那首《鲸鱼》。
我推开窗。
秋初的夜风带着海盐味,一下子灌进来,把信纸吹得哗啦啦直响。
老梧桐下,她穿着我送她的那件灰色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露出一撮翘翘的发尾,像棵怎么也不倒的小草。
她双手拢在嘴边,冲我窗口喊:
“宋向阳——我把剩下的96.5%带来了!”
说着,她举起手里的透明文件袋——
里面整整齐齐插着一摞照片,最上面那张用黑色记号笔写着巨大的标题:
【96.5%音量调节指南】
我转身,钥匙、手机、外套一股脑抓在手里。
最后一级台阶,我直接跳进她怀里。
她被我撞得后退两步,却笑出声,掌心贴在我背后,像接住一只终于肯落地的风筝。
“慢点,鲸鱼不会跑。”
我喘着气,没说话,伸手去够那只文件袋。
封口贴着一张便利贴:
使用说明:
1. 每看一张照片,就把耳机音量调大一格;
2. 翻到最后一页,你会听见雪崩。
她冲我挑眉:“敢不敢现在拆?”
我低头,“嘶”地撕开透明胶——
第一张照片滑出来,是高二那年冬天,教室玻璃上结霜的早晨:
我趴在桌上睡觉,她偷偷把围巾搭在我肩上,自己却冻得鼻尖通红。
背面,她用工整的小字写着:
【第1格音量:围巾上有白桃味,我偷喷了你的香水。】
第二张,运动会接力赛:
我冲过终点,被她迎面扑了个满怀,两人一起摔进沙坑。
【第2格音量:你心跳得好快,我数了,127下/分钟。】
第三张、第四张……
每翻一张,我的仿佛就世界就亮一分
直到最后一张——
高考前夜,空荡的自习室:
我伏案写题,她坐在后排,镜头对准前面的我。
照片里,我的背影被台灯光晕包裹,像一座孤岛。
而她在我身后,比了个歪歪扭扭的心。
背面,只有一行字:
【第96.5格音量:宋向阳,雪崩了,你听见吗?】
我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马路中央。
深夜的街道空得像被抽掉底片,只剩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
她站在我对面,双手插兜,笑得比任何一次模拟考之后都要亮:
“现在,可以把耳机摘了吗?”
我愣住,后知后觉地摸到耳朵——
那里空空的,耳机早在下楼时就被我扯掉。
可我却分明听见——
心跳。
她的。
我的。
两颗频率终于对上的鼓点,在胸腔里汇成同一声雪崩。
我一步跨过去,伸手抱住她。
文件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照片散成一地星星。
她却只是笑,把脸埋进我肩窝,声音闷在卫衣里,像隔着一层海:
“宋向阳,欢迎来到96.5%的夏天。”
我低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终于笑出声——
很轻,像怕惊动什么。
那声笑却像一颗石子落进井里,回声一圈圈撞在胸腔,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原来,鲸鱼真的记得一切。
原来,雪崩的声音,是心跳。
我松开她,弯腰捡起那张最后一张照片,翻到背面——
在她那行字下面,还有一行新添的铅笔痕,淡得几乎看不见:
【如果雪崩太响,就牵我的手,我陪你一起聋。】
我把照片递到她眼前,指尖微微发抖。
她瞥了一眼,忽然踮脚,嘴唇贴到我耳廓,声音轻得像潮水上岸:
“宋向阳,以后换我调低音量,陪你一起安静。”
说完,她伸手,把我卫衣的帽子拉起来,盖在我们两个人头顶——
世界瞬间被罩进一片柔软的黑暗里,只剩彼此交叠的呼吸。
在这黑暗里,我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
“初浅夏,其实我早就听见了。”
“听见什么?”
“听见你在我心里,把静音键关掉的声音。”
帽子外面,凌晨两点的夜风继续吹,
可我知道,从今往后——
冬天会退潮,雪线会上升,
而我,终于学会了在蝉鸣里,
也听得见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