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宁的日记

十月十七日 星期四 阴转晴

妈妈早上特意嘱咐我，放学等着沈逾一起走，林慧阿姨值夜班，沈叔叔也忙，他脚伤了骑车不安全。

一整天，我的目光都像被什么东西拴着，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他的右脚。那圈白色的绷带，刺眼得很。看他撑着拐杖，缓慢又吃力地上下楼梯，拒绝别人搀扶时紧抿的嘴唇，心里就像被细小的针尖一下下地扎。是心疼，还有更深的、说不清的愧疚。总觉得，如果不是我接力赛掉了棒，也许就不会有后来这些意外。

放学铃响得像催命符。同学们像退潮一样哗啦啦走了，教室里很快只剩下我们两个。我磨蹭着收拾书包，手心都在冒汗。鼓足勇气走到他座位旁边，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沈逾……我妈说，让你别骑车了……我们一起走回去。”

他正费力地背书包，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我。眼神还是那样，平静得像深潭，看不出情绪。沉默了几秒，才听到一个淡淡的“嗯”字。

回去的路，从来没觉得那么长过。我跟在他侧后方半步远的地方，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太远。精神绷得像拉满的弓，耳朵竖着，生怕听到拐杖打滑的声音。只有“笃、笃、笃”的拐杖声，一下下敲在水泥地上，也敲在我心上，周围的安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走到教学楼门口，他忽然开口：“其实……你不用特意等我，慢慢走也能到，太耽误你时间。”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掉进了冰窟窿。他果然觉得我是负担。我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讷讷地解释：“不耽误的……我妈和林慧阿姨都交代了……”我把妈妈们搬出来，好像这样，我的出现就显得名正言顺，而不是我自己的那点私心。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继续往前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一瘸一拐的，看着就让人鼻子发酸。

送到筒子楼下，他说“谢谢，我到了”，语气疏离。我说“不客气，你小心上楼”，看着他拄着拐杖，一步步艰难地挪上楼梯，那个背影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特别孤单，又特别倔强。

晚上吃饭，妈妈问起，我含糊地应着。心里那点失落和难堪，像潮水一样漫上来。借来的光，照亮的路，原来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十月十八日 星期五 小雨

今天下雨了。还好我记着带伞。

又是等到最后，和他一起离开教室。雨不大，沙沙地打在伞面上。可能是因为下雨，今天的沉默好像没有昨天那么让人窒息了。我悄悄把伞往他那边倾斜多一点，左肩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凉凉的，但心里反而有点奇怪的踏实感。

走到那个有点湿滑的缓坡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的拐杖滑了一下，身体猛地一歪。我几乎想都没想，惊呼一声就伸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停了。

隔着薄薄的校服袖子，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紧绷，还有传来的体温，比雨丝要烫得多。我们俩都僵住了。雨声，我的心跳声，混在一起，吵得厉害。

他最先反应过来，很快地、但又好像刻意保持着平稳地把手臂从我手里抽了出去，重新用拐杖撑稳，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没事。”

我慌忙收回手，指尖却像被烙铁烫过一样，残留着他手臂的温热和刚才那一瞬间的力度。脸颊轰地一下烧起来，心跳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剩下的路，气氛完全变了。那种刻意的沉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微妙的东西，好像有点尴尬，又好像有点……心照不宣的什么。我们都没再说话。

把他送到家门口，看着他开门进去。我站在楼道里，没有立刻回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刚才扶过他的地方。那里，好像还带着灼人的温度。

借来的光，似乎……也能留下真实的暖意。

雨还在下，楼道里那片苔藓，被雨水浸润得绿得发黑，湿漉漉的，像我心里那片见不得光的心事，因为这一点点意外的触碰，而疯狂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