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动初始值

美院的图书馆总带着一种与别处不同的散漫气息。空气里浮动着松节油的微涩、陈旧纸张的沉香，以及一种名为“灵感”的、躁动不安的粒子。沈砚指尖夹着一根炭笔，百无聊赖地划过速写本空白的纸页，留下几道凌乱的线条。

他在寻找能点燃他毕业创作最后一块拼图的那簇火焰，但显然，常规艺术区的书籍给不了他。

信步由缰，他穿过层层书架，不知不觉踏入了与美院一墙之隔的理工学院领地。这里的空气瞬间变得冷峻而规整，书架上的标题从《印象派色彩史》变成了《高等数学分析》、《量子力学原理》，沉甸甸的，透着理性的威压。

沈砚挑了挑眉，正觉无趣欲转身离开，目光却冷不丁地被窗边的一幕攫住了。

午后的阳光如同融化的金子，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一个身形挺拔的男生坐在光晕之中，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一叠稿纸。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领口第一颗，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睫毛长而密，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他握着笔的手指修长有力，正在稿纸上飞速地书写。那不是沈砚熟悉的、充满情感张力的线条，而是严谨、精确的数学符号与公式，一串串，一列列，如同某种神秘的密码，构建着一个凡人无法窥探的理性世界。

阳光勾勒着他清隽的侧脸轮廓，下颌线清晰利落，神情是一种纯粹的、摒弃了所有杂念的冷静与专注。周围的一切喧嚣，似乎都在他周身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一个绝对秩序和逻辑的领域。

沈砚的心脏，毫无预兆地、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共鸣与悸动。他追寻的美，是色彩、是光影、是情感喷薄的瞬间，而眼前这个人，他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美——一种冷静、禁欲、充满秩序和逻辑力量的美感。像一座精心雕琢的冰雕，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芒，诱人靠近，又拒人千里。

灵感如同闪电，劈开了沈砚混沌的脑海。他的毕业设计，那个关于“形式与内核”的命题，瞬间找到了最完美的载体！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迈开脚步，朝着那片阳光走去。他随性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区域显得有些突兀，但座位上的男生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计算世界里。

沈砚在他桌前站定，目光扫过那张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稿纸，然后又落回男生清冷的脸上。他笑了，唇角扬起一个惯有的、带着些许张扬和多情的弧度。

他伸出右手，他的手指白皙纤长，指节处却不可避免地沾染着些许未能彻底洗净的钴蓝色颜料，像天空不小心在他指尖留下的印记。

“啪嗒。”

一枚小小的、椭圆形，同样沾染着浓郁钴蓝色的高级画材被他轻轻放在了那布满数学符号的草稿纸中央。那抹突兀的、热烈的蓝，在黑白分明的理性世界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惊心动魄。

顾淮书写的动作终于停顿。

他缓缓抬起眼眸，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最深沉的寒潭，精准地落在沈砚带着笑意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对陌生来客的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等待排除干扰因素的审视。

沈砚迎着他的目光，笑容愈发灿烂，声音带着艺术生特有的、微微上扬的语调，清晰地问：

“同学，我能把你画进我的毕业设计吗？”

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只有阳光里的尘埃在无声飞舞。

顾淮的视线从沈砚脸上，移回到草稿纸上那枚刺眼的蓝色物体，然后又抬眸，用那种没有丝毫起伏的、冷静到极点的声音回答：

“不能。”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你干扰了我的计算。”

沈砚微微一怔，随即，眼中的兴趣非但没有减退，反而像被投入了氧气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

他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俯身，更近地凑近顾淮，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如同冰雪般清冽的气息。他无视了那句拒绝，自顾自地介绍：“我叫沈砚。美术系油画专业的。”

顾淮看着他，没有回应，只是重新拿起了笔，显然准备继续他的演算，将眼前这个突如其来的“变量”彻底无视。

沈砚也不在意，直起身子，最后深深地看了顾淮一眼，仿佛要将这个画面刻进脑海里。他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带着一种猎人发现顶级猎物的兴奋。

很好，顾淮是吧？

他记住了。

这场由他单方面宣告开始的“战役”，此刻，正式吹响了号角。艺术生怎么了？他撩的，就是这位高不可攀的理科学神。

而在他身后，顾淮握着笔，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稿纸中央那抹钴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可以轻易忽略。

他的人生函数，第一次，出现了计划外的初始值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