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行动力,向来与他的艺术天赋成正比。
自图书馆那惊鸿一瞥后,顾淮那张清冷禁欲、专注认真的脸,就如同最精准的烙印,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这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灵感迸发,更是前所未有的情感冲击。
他需要靠近,需要捕捉,需要将那个完美的“理性符号”拉入自己绚烂感性的世界。
于是,周一下午,理论物理研究所那栋以灰白为主色调、充满严肃气息的建筑外,出现了一道极不和谐的风景。
沈砚支着画架,旁若无人地调着颜料。他穿着沾满各色颜料的工装裤,身上是宽松的纯白T恤,微长的头发在脑后随意扎了个小揪,俊美张扬的脸上,眼神明亮而专注,却并非投向远处的风景,而是牢牢锁定了研究所那扇紧闭的玻璃门。
他就像一个误入精密仪器内部的鲜明色块,突兀,却耀眼夺目。
进出的学生和研究人员无不侧目。有人认出他是艺术系那个风云人物沈砚,有人则对他这种行为感到好奇与不解。这里可是理科学神顾淮常驻的地盘,什么时候成了艺术生的写生圣地?
沈砚全然不顾周遭的目光。画笔在调色盘上跳跃,沾染上饱满的钴蓝、赭石与那不勒斯黄。他画的并非眼前的建筑,而是脑海中构建的图景——图书馆那一幕的再创作。画布上,阳光被解构成破碎的金色光斑,书架的线条扭曲盘旋,如同情感的涡流,而画面的中心,一个由冷灰色调和几何线条勾勒出的人形正在凝聚,虽未细致描绘五官,但那清冷孤绝的气质已呼之欲出。
他知道顾淮的习惯。每周这个时间,他都会在研究所三楼的实验室待上至少三个小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画布上的色彩愈发浓郁。沈砚画得投入,直到感觉那道熟悉的、带着审视与冷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抬起头,恰好对上从研究所门口走出来的顾淮。
顾淮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平静无波,只是在看到沈砚以及他面前的画架时,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手里拿着几份文件,步履从容,仿佛沈砚的存在,只是路边一棵无关紧要的树,一块石头。
“顾淮学长!”沈砚却像看到了最期待的模特,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放下画笔就迎了上去,丝毫不介意自己指尖未干的颜料。
顾淮脚步未停,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语气疏离:“有事?”
“我在为我的毕业创作寻找灵感,”沈砚说得理直气壮,眼神炽热地黏在顾淮脸上,“我觉得,‘理性之美’这个主题非常棒。而学长你,就是我目前找到的最佳具象化载体。”
顾淮的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些:“我不是你的模特。”
“别这么绝对嘛,”沈砚笑嘻嘻地,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抽出一张速写纸,递到顾淮面前,“喏,送你的。就当是……干扰你计算的精神损失费?”
速写纸上,是用炭笔快速勾勒的顾淮在图书馆时的侧影。线条洒脱流畅,极其传神地捕捉到了那份专注与沉静,甚至比真人更多了几分艺术加工后的诗意。
顾淮的目光在速写上停留了一瞬。没有接,也没有评价。
沈砚却不气馁,直接将速写纸塞进了顾淮手中的文件袋缝隙里,动作快得让顾淮都没来得及反应。
“放心,不收你钱。”沈砚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而且,学长,你刚才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步频比正常状态下快了百分之五哦。这说明,我的存在,还是对你造成了那么一点点,微小的扰动,对吧?”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微小的距离,指尖那抹未干的钴蓝色,在阳光下异常醒目。
顾淮身形微顿,终于正眼看向沈砚。那双透过镜片看过来的眼睛,深邃得像寒潭,带着审视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
“你的观察很细致,”顾淮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但结论错误。步频变化源于路面坡度与风向,与你无关。请不要过度解读,也不要再进行这种无意义的行为了。”
说完,他不再给沈砚任何机会,绕过他,径直朝前走去。那份被强行塞入的速写,他似乎忘了取出,就那样夹在文件里,带走了。
沈砚看着顾淮挺拔而决绝的背影,非但没有被打击到,眼中的光芒反而更盛。
他回到画架前,看着画布上那个尚未完成的、冷峻的人像,拿起画笔,蘸取了一抹最鲜艳、最跳跃的朱红色,毫不犹豫地点在了画布中心。
“无意义?”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顾淮,你严谨世界里所有的‘有意义’,最初不都源于一个看似‘无意义’的猜想吗?”
“等着瞧吧,我这抹‘无意义’的色彩,迟早要把你那非黑即白的秩序,彻底染透。”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画布上那点朱红,像一簇突然燃起的火焰,在灰调的背景中,显得如此叛逆,又如此生机勃勃。
秩序的初始值已被扰动,一场名为“沈砚”的风暴,正正式在顾淮规律的世界里,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