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的项目正到关键阶段,顾淮忙得脚不沾地,连吃饭都没有时间。中秋团圆夜,他依旧泡在实验室,直到窗外月色满盈,将精密仪器都镀上一层清辉,他才被助理研究员提醒,时间已晚。
踏着月光回到研究生公寓,楼道里安静得出奇。然而,在他即将打开自己房门时,脚步顿住了。
他的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牛皮纸袋,袋子边缘微微渗出油渍,散发着一丝甜腻的香气。袋子上用熟悉的、张扬又随性的字迹写着两个字:“顾淮”。
没有署名,但他知道是谁。
顾淮在原地站了两秒,才伸手取下袋子。打开,里面是几块月饼。与其说是月饼,不如说是……抽象艺术品。形状各异,有扭曲的多面体,有类似克莱因瓶的诡异结构,唯一一个规整的圆形上面,也用可食用色素画满了复杂的、似是而非的几何纹路。
袋子里还有一张便签纸,依旧是那手字:
“据不完全统计,今夜摄入适量糖分有助于缓解科研疲劳,中秋快乐。—— 一个试图理解你世界规则的观察者”
落款处,画了一个小小的、咧嘴笑的太阳,旁边不小心蹭上了一点钴蓝色的颜料。
顾淮拿着那个画满几何纹路的圆形月饼,在清冷的走廊灯光下端详了片刻。理性告诉他,这种成分不明、形状不规整的食物,存在安全隐患,且糖分摄入需严格控制。
但指尖传来的、尚存的一丝温热触感,以及鼻尖萦绕的、混合了颜料松节油和甜腻馅料的独特气息,构成了一个强烈的干扰信号。
他最终没有将袋子原封不动地留在门口。
他打开房门,将那个牛皮纸袋带了进去,放在了平时只摆放专业书籍和文献的桌子上。色彩鲜艳、形状古怪的月饼,与极简、冷色调的室内环境格格不入,像一个突兀闯入的变量。
他先处理了一些邮件,洗漱完毕,换上家居服。期间,目光几次不经意地扫过餐桌上的那个纸袋。
夜深人静,窗外只有皎洁的月光。
顾淮走到餐桌前,犹豫了一下,拿起了那个画着几何纹路的月饼。他仔细地、近乎解剖般地观察着上面的图案,试图找出其中的奥秘,未果。这似乎是沈砚凭感觉画下的,充满了感性的随机性。
他掰开月饼,是传统的莲蓉蛋黄馅。香气更浓郁地散发出来。
他取来一个洁净的白瓷碟,将半个月饼放在上面,又倒了一杯清水。然后,他像进行某种实验一样,谨慎地尝了一小口。
甜,确实很甜。远超他日常饮食的糖分阈值。
口感细腻,莲蓉的软糯和蛋黄的咸香交织,是一种陌生的、与效率无关的体验。
他放下剩下的月饼,拿起那张便签纸。“试图理解你世界规则的观察者……”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咧嘴笑的太阳上。
沈砚的存在,就像这些月饼,不合逻辑,打破秩序,带着强烈的色彩和无法预测的形态,蛮横地闯入他严谨的世界。
他本该排斥,应该清除这个干扰项。
但此刻,口腔里残留的甜味,桌上那抹格格不入的色彩,以及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的、沈砚画画时专注又张扬的神情,都让他无法简单地执行“清除”指令。
这个“异常变量”的权重,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增加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空中那轮圆满的银盘。月光洒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镜片后的眼神却比平时深邃几分。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几乎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备注为“艺术系-沈砚”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只打下了两个字,发送。
“谢谢。”
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客套的祝福,如同他这个人一样,简洁,克制。
但在这个本该独自面对数据和公式的中秋深夜,这简单的两个字,以及口中尚未完全消散的甜味,似乎让冰冷的月光,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人间的温度。
他不知道如何定义这种扰动,但至少在此刻,他并不急于求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