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
豆大的雨点砸在糸师家老宅的窗户上，噼啪作响，连成一片密集的水幕，将窗外庭院里那棵老枫树的轮廓模糊成一片混沌的暗影。
凛盘腿坐在自己房间的榻榻米上，面前摊开着学校的习题册，笔尖却久久没有移动。墨水在纸面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像他此刻的心情，一团糟。
耳朵不受控制地捕捉着隔壁房间——哥哥冴的房间里的动静。细微的、持续的拉链声，行李箱轮子滚过地板的摩擦声，还有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的神经上。
明天。明天一早，冴就要走了。去西班牙，一个遥远得只在电视和杂志上见过的国度。为了足球。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感一阵阵袭来。他应该为哥哥感到高兴的，不是吗？冴是天才，是被全国瞩目的希望之星，去欧洲踢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有人都这么说。
可是……
为什么胸口会这么闷？为什么会有一种被抛弃的、冰冷的愤怒在四肢百骸流窜？
“咔哒。”
隔壁的房门被拉开了。
凛猛地低下头，假装专注在习题上，笔尖却因为用力过度而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
脚步声停在门外，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
“凛。”冴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干嘛？”凛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他自己都厌恶的沙哑。
门被拉开一条缝。冴站在门口，他已经长得比凛高不少了，身形挺拔，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运动长裤，神情是一贯的淡漠，只是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有些东西，我用不上了，你看看有没有需要的。”冴说着，走了进来，将手里拿着的一叠东西放在凛的书桌角落。那是一些旧杂志、几本训练笔记，还有一副有些磨损的护腿板。
凛的目光扫过那些东西，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他用一种近乎挑衅的语气说：“谁要你的旧东西。”
冴沉默了一下，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雨声更加清晰地灌满耳膜。
“随你。”冴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他转身似乎打算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某种一直紧绷在凛体内的东西，“啪”地一声断裂了。
“喂！”凛猛地抬起头，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他死死盯着冴的背影，“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冴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说什么？”
“说……！”凛哽住了，无数话语堵在喉咙口——带上我，别丢下我，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站在世界顶端的吗？为什么你先走了？为什么是我被留下来？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但这些软弱的话，他一句也说不出口。最终涌出口的，是带着尖锐棱角的质问：“你就那么确定，去了那边就能变得更强？万一……万一你不行呢？”
冴缓缓转过身，他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冷冽而锐利。“我不会不行。”
“凭什么这么自信！”
“因为我是糸师冴。”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而你，凛，如果只是满足于待在这个狭小的日本，满足于那些廉价的赞美，你永远也追不上我。”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凛最脆弱的地方。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眼前甚至黑了一瞬。
“你说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他冲到冴面前，几乎要揪住对方的衣领，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走了就了不起了吗？！”
冴低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失望？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凛。除了无能狂怒，你还会什么？”冴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我走了，对你或许是件好事。至少，你能学会不再依赖任何人。”
“依赖？！我从来没有依赖过你！”凛嘶吼着，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屈辱和愤怒，“滚！你给我滚！去了就别再回来了！我讨厌你！糸师冴！我最讨厌你了！”
冴的嘴唇似乎抿紧了一下，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深深地看了凛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决绝，有某种被隐藏得很深的痛楚，或许还有一丝凛无法理解的……期待？
然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房间，并轻轻带上了门。
“砰”的一声轻响，却如同惊雷在凛的耳边炸开。
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冰冷的榻榻米上。窗外的雨更大了，哗啦啦的，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抑住那即将冲破喉咙的呜咽。
书桌角落，那副旧的护腿板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那一夜，兄弟之间的某种东西，随着那场暴雨，彻底崩塌了。留下的，是蔓延数年的、尖锐的酸楚，和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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