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腐叶的酸味里醒过来的。那味道刺得鼻腔发疼,混着槐花甜腻的气息。睁开眼就看见井壁上爬满霉斑,裂缝透进的光像被稀释的血水。铜钱剑还攥在手里,却没了往日的光泽。石棺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棺盖上歪斜的刻痕,棺角剥落的漆皮,连边上的布老虎都还在原地。可我知道这都是假的——就像苏晚晚怀里那个会尖叫的婴儿,就像林浩断臂处爬满地板的血迹。
手腕上的契约印记开始隐隐作痛。
"回家..."不知从哪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我猛地坐起来,发现掌心全是冷汗。铜钱剑突然震动,剑尖直指石棺方向。那些汗珠顺着虎口往下淌,在地面洇出一个奇怪的图案。七道模糊的人影从井底升起,围成一圈跳起诡异的舞步。他们脚下没有影子,脚步声却格外清晰。童谣声就是从这些人影里传出来的,调子熟得让我心里发毛。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我认出了最前面那个身影。是母亲!她穿着那件蓝底白花的的确良衬衫,发梢还别着我送她的塑料发卡。可当她转过脸来,我差点叫出声——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张惨白的纸片,上面用朱砂画着歪歪扭扭的五官。
布老虎突然蠕动起来,发出婴儿的啼哭。我后退两步,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个沾满泥土的拨浪鼓,鼓面已经破了,露出里面黑乎乎的内瓤。
"你终于来了。"
七岁时候的自己从石棺缝里钻出来,脸上带着不属于孩子的笑容。他身上穿着那天的红肚兜,胸口绣着朵梅花——和我现在的一模一样。
"等你很久了。"
手腕的疼痛加剧,契约印记烫得像是要烧起来。铜钱剑剧烈震动,几乎握不住。我想起林浩最后说的话,想起苏晚晴化作刻痕时的表情,想起那些被谢判操控的替死鬼。
"你是谁?"
我的声音有点发抖。
"你猜。"
他歪着头笑,脖子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转,"还记得这个吗?"
他从背后拿出一个布老虎,和我脚边那个一模一样。可当他轻轻一捏,老虎嘴里竟然流出黑血,在地上蜿蜒成奇怪的纹路。那些纹路渐渐清晰,最后组成两个字:"回家"
我往后退,后背撞到了冰凉的井壁。井口的天色暗得更快了,乌云像墨汁一样在扩散。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还有此起彼伏的锁骨碰撞声。
"回家..."
更多的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穿着寿衣,有的裹着裹尸布,但全都朝着石棺的方向。他们的眼神空洞,嘴角咧到耳根,露出相同的笑容。
七岁时候的自己突然凑近,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耳边:
"记住你说过的。"
我想起来了。那年生日,母亲亲手缝了这只布老虎。她说我是守门人的继承者,说等我长大要带我去见一个人。那天晚上,我在槐树下玩纸人游戏,太奶奶突然冲出来打了我一巴掌。
"别玩这种东西!"
可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母亲欲言又止的表情,是她深夜站在井边的背影。还有那些飘进耳朵里的话:
"如果不是为了救你..."
铜钱剑猛地指向石棺,像是有什么力量在召唤我。契约印记的疼痛达到顶点,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
"回家..."
井底传来母亲的声音。不是刚才那个纸片人,而是记忆里最真实的那个声音。温柔、关切,还带着几分哽咽。
我往前迈了一步。
"别相信!"
有个声音在身后大喊,"那不是..."
没等我把话说完,七岁时候的自己伸手按在我胸口。一阵剧痛传来,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我看到无数画面在闪现:地宫深处的青铜门、谢判森白的骨骼、林浩断臂处流淌的血迹...还有母亲跪在槐树下,手里抱着另一个襁褓。
"对不起..."
她喃喃地说,"只能牺牲一个..."
井口的吸引力更强了。我低头看去,发现掌心的契约印记正在发光,和那天在地宫里一模一样。铜钱剑不再挣扎,安静地躺在手心,剑身映出我瞳孔里的变化。
"回家..."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真的在井底,穿着那件蓝底白花的的确良衬衫。我能看到她眼角的皱纹,能看到她胸前那枚梅花形状的胎记。和我现在的一模一样。
我闭上眼睛。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可我已经做出了选择。铜钱剑发出最后一声嗡鸣,我纵身跃入井口。
坠落时,我听见谢判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摔在泥地上,鼻腔灌满腐叶酸味。林浩的手还攥着我衣角,鸡毛掸子断成两截在地上淌血。
裂缝正在合拢,最后几根金丝像挣扎的活物抽搐。铜钱剑突然震动,剑尖直指井壁方向。掌心汗水滴落,在地面洇出奇怪图案。墙缝渗出黑水,在脚下蜿蜒出两个字:"回家"。
后退半步踩到个硬物。拨浪鼓滚出来,鼓面破洞渗黑水。还没来得及弯腰,石棺渗出的黑雾突然凝聚成人形。
蓝底白花的确良衬衫,塑料发卡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母亲轮廓渐渐清晰,眼角皱纹和胎记都分毫不差。
"小苟..."
声音从井底传来,温柔得让眼眶发酸。往前迈步却被林浩抓住肩膀,力道大得生疼。
"那不是你妈!"他咬着牙,袖口露出的腕骨已经碎成渣,"是谢判的幻术!"
铜钱剑剧烈震动,剑身映出我瞳孔里的变化。布老虎突然蠕动,发出婴儿啼哭。童谣声响起时,七道模糊人影从井壁爬出,脚步声像钝刀刮骨头。
林浩咬破舌尖,血珠洒在符纸上形成防御结界。"还记得那个雨夜吗?"他指着母亲胸口梅花,"她跪在槐树下抱着谁?"
谢判操控黑雾注入虚假记忆:母亲抱着襁褓说"只能牺牲一个"。陈小苟瞳孔收缩,掌心契约印记开始发烫。
母亲身影突然扭曲,纸片人脸浮现朱砂画的五官。"回家..."她伸手,指尖冒出槐树根须。
林浩挥剑斩断根须,断臂处喷出的血画出封印符文。苏晚晚玉佩突然发光,映出另一个画面:太奶奶打碎陶罐,碎片扎进母亲脚踝。
"你以为的记忆,不过是我想让你看的。"谢判冷笑。
跪倒在地,双手抱住头,两种记忆在脑中厮杀。契约印记突然暴走,金光与黑雾在皮肤下游走。
石棺轰然开启,黑雾凝成锁链缠住脚踝。林浩咬破手指,在地上画出血色符咒。
"看着我!"他嘶吼着,符纸在掌心燃烧,"你答应过太奶奶什么?"
瞳孔闪过清明,却终究伸手触碰棺材。黑雾暴涨瞬间,他将符咒拍在自己断臂上。
金光炸开,将推出数米远,自身化作星光消散。
石棺盖浮现七个名字,看见自己位列其中。铜钱剑剧烈震颤,指向棺盖某个刻痕。颤抖着伸手抹去灰尘,露出半个姓氏——"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