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的警灯在医院楼下闪着冷光时,暮迟手背上的针孔还泛着红。清落替他拉外套拉链,指尖刻意绕开他腹部的绷带,指腹触到他腰间冰凉的皮肤,才发现他连打颤都在忍着——方才输液时,护士不小心碰到旧伤,他闷哼的那声,终究还是没瞒过去。“要是撑不住,我们现在就回去。”清落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暮迟摇头,指尖把口袋里的旧钥匙攥得更紧,钥匙齿硌进掌心,疼得他稍微清醒些。“警察说监控只存七天。”他抬头时,眼底那点刚燃起的光晃了晃,又暗下去,“不能等。”
警局询问室的白炽灯太亮,照得暮迟脸色像张薄纸。警察递来的温水,他握在手里半天没动,杯壁凝的水珠浸凉了指缝。当问到霸凌者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时,他忽然攥紧杯子,指节泛白得几乎透明——去年深秋的风比今年更冷,那群人把妈妈画的向日葵撕成碎片,撒在他头上,说“没妈的孩子,连画都透着晦气”。
“他们还说……”暮迟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有根刺扎着,清落立刻伸手握住他桌下的手,掌心的温度刚传过去,就被暮迟猛地攥住,“说我妈妈是活该跳桥,说我迟早跟她一样……”
话没说完,他的肩膀就开始抖。清落没说话,只是把自己的另一只手覆上去,裹住他冰凉的指节。警察停下笔,递来一包纸巾,空气里只有暮迟压抑的呼吸声,像破了的风箱,每一下都带着疼。直到核对笔录签字时,暮迟看着纸上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忽然发现手还在抖——原来有些恐惧,就算说出来,也压不住。
走出警局时,天已经黑透了。晚风卷着落叶砸在脸上,像细小的刀子。清落解下围巾要给暮迟围,却被他躲开——方才在询问室,他无意间瞥见清落袖口沾了自己的眼泪,现在连碰都不敢碰,怕再弄脏对方。“我不冷。”他往后退了半步,却没注意到清落递围巾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光暗了暗。
便利店的暖光明明很亮,暮迟却觉得浑身发冷。清落去选关东煮时,他盯着桌上的手机发呆,屏幕忽然亮了,弹出“姐姐”的消息:“妈问你什么时候带那个孩子来家里吃饭,别总在外面晃。”后面还跟着个笑脸表情。他慌忙移开目光,指尖掐进掌心——原来清落的家人都知道他,可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去清落那样温暖的家里?
“萝卜煮软了,快吃。”清落把碗推过来,筷子上还串着一颗鱼丸。暮迟低头咬了口萝卜,温热的汤汁滑进喉咙,却没暖到心里,反而酸得他眼眶发疼。“你姐……会不会觉得我麻烦?”他小声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清落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伸手想碰他的头发,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挠了挠自己的下巴:“怎么会?我姐说你喜欢喝豆浆,还说要给你做咸口的。”他说得轻松,暮迟却看见他指尖的动作有点僵——刚才他躲开围巾的动作,清落明明看见了。
吃完关东煮,走到暮迟家楼下时,风更冷了。暮迟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照片,递过去时指尖在抖:“这个……还给你吧。”照片上妈妈的笑容明明很温柔,他却觉得刺眼,“我妈妈她……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她走的时候,没带我一起走。”
清落接过照片,指尖摩挲着泛黄的边缘,忽然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急:“小迟,你别这么说……”
“是真的。”暮迟打断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我爸打我的时候,她有时候也会躲起来。她不是故意的,是我太麻烦了。”他说着,眼泪忽然掉下来,砸在地上,“清落,你别对我这么好,我会当真的。”
清落想上前,却被暮迟拦住:“你回去吧,明天不用来送早餐了。我奶奶会给我做的。”他说完,转身就往楼上跑,没看见清落站在路灯下,手里攥着那张照片,指尖泛白,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直到只剩下路灯投下的冷影。
上楼打开门,客厅的灯没亮,奶奶大概已经睡了。暮迟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清落的身影站了很久,才慢慢转身离开,手里还攥着那张照片。他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怀里抱着清落的围巾,雪松味明明很好闻,却让他哭得更凶——他知道清落是好意,可他这样浑身是疤的人,怎么配得上那样的光?
书桌抽屉里的旧相册被他翻出来,空白页上他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最后只剩下一句“我不配”,字迹被眼泪泡得发皱,晕开的墨痕像一道丑陋的疤。他把清落的围巾叠好,放在相册上,然后关上抽屉,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的温柔都锁起来,不让自己再碰。
躺在床上时,暮迟摸了摸腹部的伤疤,那里还在隐隐作痛。他想起清落说的“你值得”,想起便利店的暖光,想起关东煮里的萝卜,眼泪又掉下来——如果真的值得,为什么妈妈会走?为什么他连接受一份温柔的勇气都没有?
窗外的风还在吹,带着落叶的声音,像有人在哭。暮迟把脸埋进枕头里,小声地哭着,像个迷路的孩子——他以为自己抓住了光,却发现那道光太亮,亮得他不敢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从自己手里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