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地沉沦

第二天清晨，练习室如同往常一样，被朝阳和年轻躯体的热气填满。穆祉丞站在把杆前，做着热身拉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对面镜子里的倒影。

王橹杰就在他不远处，正专注地压着腿，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清晰而安静。他似乎察觉到了镜中的视线，抬眼望来。穆祉丞心里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移开目光，假装看向别处，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薄红。

他觉得自己像个蹩脚的窃贼，偷窥着不属于自己的风景，还被主人抓了个正着。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整天。穆祉丞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坦然地将王橹杰仅仅视为一个需要照顾的、有些特别的师弟。那个深夜走廊里的沉默对视，那句轻飘飘的“听师兄的”，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至今未平。

他会在王橹杰完成一个高难度动作时，心跳莫名加速；会在对方因为训练而汗湿额发时，觉得那模样有种说不出的性感；甚至会在王橹杰与其他四代队友正常说笑时（虽然次数极少），心里泛起一丝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微妙的酸意。

“我这是怎么了？”穆祉丞在练习间隙，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驱逐出去。他是穆祉丞，是大家的小太阳，是即将（或许）出道的三代练习生，他怎么会对一个四代的师弟产生这种……这种近乎迷恋的注意力？

他知道王橹杰看他的眼神不单纯，知道那次的“腰伤”大概率是装的，知道这个看似冷淡的师弟内里藏着多么执拗和深沉的心思。他什么都清楚，理智在耳边大声警告：保持距离，他很危险，你会陷进去。

可是，情感却像是脱缰的野马，朝着与理智相反的方向狂奔。

下午的声乐课，老师要求两两一组进行和声练习。几乎是毫无悬念地，穆祉丞感觉到王橹杰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安静的、势在必得的期待。而这一次，穆祉丞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拒绝的勇气，或者说……是意愿。

他几乎是认命般地，朝着王橹杰的方向，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王橹杰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光亮，像是夜空中骤然划过的流星。他快步走到穆祉丞身边，两人挨着站在谱架前。

“师兄想唱哪部分？”王橹杰的声音很近，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穆祉丞的耳廓。

穆祉丞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强作镇定地看着乐谱：“我……我都行，你定吧。”

“好。”王橹杰从善如流，指尖在乐谱上轻轻一点，“那我唱低声部，衬托师兄的声音。”

他的安排合情合理，语气也平静无波。但穆祉丞却从他那句“衬托师兄”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宠溺的意味。这让他心跳更快了。

和声练习开始。王橹杰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稳稳地托着穆祉丞清亮的嗓音。两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出乎意料地和谐。在需要气息交换和眼神配合的段落，王橹杰总会适时地看向穆祉丞，那目光不再是平日里的冰冷执拗，而是带着一种专注的、引导般的温柔。

穆祉丞在他的注视下，竟然渐渐放松下来，声音也变得更加稳定和投入。他仿佛被包裹在一个由王橹杰营造出的、安全又充满吸引力的气泡里，外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声音和那道令人心安的视线。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走进王橹杰精心编织的网里。他知道这个师弟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知道这份“特殊”背后可能隐藏着怎样的偏执和占有欲。

可是，当王橹杰的声音稳稳地契合着他的旋律，当那双深邃的眼睛只倒映着他一个人的身影时，穆祉丞悲哀又清晰地意识到——

他好像，并不想挣脱。

这种“清醒着沉沦”的感觉，既危险，又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他像是一只明知前方是漩涡，却依旧被其中光华所吸引的飞蛾。

练习结束，王橹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低声说：“师兄，我们配合得很好。”

穆祉丞看着他那双映着自己怔忡表情的眼睛，心里有个声音在无力地叹息：

‘完了，穆祉丞，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你还是……心动了。’

他扯了扯嘴角，想回一个如同往常般开朗的笑容，最终却只是略显仓促地低下头，轻声应了一句：“……嗯。”

这一声“嗯”，轻得像羽毛，却仿佛在王橹杰的心湖投下了一块巨石。他看着穆祉丞微红的耳尖和那明显带着点慌乱与认命意味的侧脸，眼底的墨色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满足的幽暗。

他的师兄，终于不再是全然的无动于衷了。

这场由他主导的、缓慢而耐心的捕猎，似乎终于看到了猎物回眸的迹象。

而穆祉丞，则在这场自己早已看穿结局的“沉沦”里，尝到了一种混合着不安与悸动的、前所未有的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