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绩像一阵风,瞬间刮遍了整个年级。
沈墨,年级第二。
总分与第一名仅仅相差四分,而她的语文成绩,是116分——一个在许多同学看来还算不错的分数,但在顶尖的竞争中,却显得刺眼。
同学们投来或羡慕或钦佩的目光,夹杂着细碎的议论。“沈墨你好厉害!”“年级第二啊!”这些声音在沈墨耳边嗡嗡作响,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心头反而像压了块巨石,沉甸甸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张被汗水微微濡湿的字条——“别怕,正常发挥就好。”
她知道,在姐姐沈清那里,这个“正常发挥”远远不够,尤其是在语文这门学科上。
果然,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课代表面无表情地传来班主任的通知:“沈墨,沈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沈墨深吸一口气,走向那间熟悉的办公室。每靠近一步,脚步就沉重一分。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将她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抬手,轻轻敲了敲。
“进来。”里面传来沈清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比往常更加低沉。
沈墨推门进去。其他老师似乎都默契地离开了,只剩下沈清独自坐在办公桌后。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她周身勾勒出一圈冰冷的金边。她没有抬头,目光落在摊在桌面上的一张成绩分析单,手指正停留在语文那一栏的“116”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
沈墨安静地站在桌前,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许久,沈清终于抬起头。
那双眼睛,不再是上次秘密被撞破时的慌乱与脆弱,而是重新凝结成了沈墨最熟悉的、甚至更加锐利冰冷的寒霜。失望,浓得化不开的失望,几乎要从那镜片后满溢出来。
“116分。”沈清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桌面上,“满分150。你丢了34分。”她刻意强调了总分和失分,冰冷的数字对比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她拿起那张成绩分析单,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基础题,古诗文默写,‘庭下如积水空明’的‘庭’字,你写的是什么?!‘廷院’的‘廷’?沈墨,我考前一个晚上,是不是特意把易错字给你圈出来讲过?!这一分,该不该丢?!”她的声音开始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沈墨的心猛地一缩。那个字,她当时确实笔误了。
“还有这里,”沈清“啪”地一下将卷子拍在桌上,指着文言文阅读部分,“这道实词解释,我强调过多少次语境和本义!你居然能理解偏差?!又是两分!”
“最不可饶恕的是这里!”她的声音带上了厉色,手指狠狠点在现代文阅读的一道分值较高的简答题上,“问你作者情感变化,答题要点清晰,层次分明!你的答案呢?逻辑混乱,要点缺失!一下子就被扣了八分!八分!”
沈清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沈墨,胸膛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那本黑色的日记所带来的短暂脆弱仿佛从未存在过,她又变回了那个严苛到不近人情的班主任,那个永远无法对妹妹满意的姐姐。
“年级第二?和第一只差四分,看起来很接近是吗?”她冷笑一声,那笑声像刀子一样刮过沈墨的耳膜,“可你这语文116分,拉低了多少总分?你知不知道这三十四分的差距里,有多少是根本不该丢的分?有多少是因为你的粗心、你的知识点模糊、你的答题不规范?!”
“我让你复习,让你仔细,让你抠细节!你都听到哪里去了?!”她的质问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沉重,“是不是觉得上次……上次的事情之后,我就会对你放松要求?就可以在这些基础上懈怠了?沈墨,我告诉你,不可能!”
“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未来是你自己的!没有人能替你负责!”沈清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严厉,“就你现在这种态度,这种在基础上屡屡犯错、在关键处拿不到分的状态,你怎么对得起……”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深处,极快地闪过一丝别的什么——是那本日记的重量,是“纯洁如初”的誓言,是害怕妹妹在任何环节,尤其是依靠自身实力的考试中,因为微小失误而落后、而受挫的、深不见底的恐惧。这恐惧化作了更汹涌的怒火,却不知该向何处倾泻。
最终,她死死地盯着沈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今晚,把语文试卷错题部分,连同知识点,抄写整理五遍。尤其是现代文阅读,给我重写三遍,直到格式规范、要点清晰为止。写不完,不准睡觉。”
说完,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椅子上,抬手用力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不再看沈墨一眼。
沈墨站在原地,低着头,紧紧咬着下唇。没有争辩,没有反抗。姐姐的怒火像实质的鞭子抽打在她身上,带来火辣辣的疼。可奇怪的是,这一次,在那惯常的委屈和愤懑之下,她仿佛能触摸到那怒火底层,一丝不易察觉的、因为过度担忧而扭曲的颤抖。116分,150分的试卷……她确实,丢了很多不该丢的分。
那本日记的阴影,和眼前这针对“失误”和“基础”的严苛责难,诡异地交织在一起。
她默默地拿起自己的试卷和那张冰冷的成绩单,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
办公室里,沈清维持着按揉太阳穴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缓缓放下手,露出那双紧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洇入她深色的裤料里,消失不见。
她不是在气那丢失的三十四分,她是在怕。 怕自己哪怕拼尽全力,筑起高墙,过滤掉所有可见的伤害,却终究无法为她弥补,那些由她自己疏忽、轻慢而造成的,实力上的微小缺口,这些缺口,在未来,可能会让她错失更好的平台,承受本可避免的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