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宴

叶温穗指尖落在米白交领裙的缠枝莲上，听着雪桃说“定能在宴上出彩”，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敛：“出彩未必是好事。”

雪桃愣了愣，手里拿着鎏金累丝花钿的动作顿住：“县主这话怎说？秋宴上都是皇族贵眷，穿得体面些，旁人也不敢轻慢您啊。”

叶温穗走到窗边，望着殿外渐深的夜色，宫墙上的宫灯明明灭灭，映得她眼底也泛起细碎的光。“太后护着我，旁人面上是不敢轻慢，可暗地里呢？”她转过身，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父亲已逝，我在宫里无依无靠，若在秋宴上太过惹眼，只会被人当作‘仗着太后恩宠就张扬’的靶子——那些宗室旁支、世家女眷，最是爱挑这些由头嚼舌根。”

雪桃这才反应过来，小声道：“奴婢倒没想这么多……那您是想穿得素净些？”

“素净也不必，”叶温穗目光落回那身米白裙上，“母亲这件衣裳，颜色清淡，纹样也不扎眼，刚刚好。”既不会因寒酸被人轻视，也不会因张扬招人非议——在这深宫与朝堂的夹缝里，“刚刚好”才是最稳妥的活法。

她重新拿起衣裳，搭在屏风上，又叮嘱雪桃：“明日你跟着我时，多留意些赴宴的人——尤其是姑父府上的人，还有那些与沈家交好的勋贵，看看他们私下里都在说些什么。”

雪桃点头应下，心里却有些发慌：“县主，您是真的疑心沈大人了？可他毕竟是您的姑父啊……”

“就是因为是姑父，才更要查清楚。”叶温穗的声音轻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老周叔是父亲最信任的人，姑父若真为他好，何必用‘软禁’的法子？还有前几日在姑父府里撞见的侍卫，现在想来，哪是什么添人手，分明是早就布下的眼线。”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影子，镜中的少女眉眼清秀，可眼底的疑云却散不去。“我甚至在想，姑母会不会也知道些什么。”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她是父亲的亲姐姐，若姑父真的藏着关于父亲的秘密，姑母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帮着他瞒我？”

这话让雪桃彻底没了声音，只低着头帮她把首饰盒收好。殿内静了下来，只有宫灯里灯芯燃烧的细微声响，衬得夜色愈发沉寂。

叶温穗忽然想起什么，对雪桃道：“你去长青那儿说一声，让他派去盯庄子的人，再留意些姑父府里的动静——尤其是姑母，看看她最近有没有去过城南庄子。”

“奴婢这就去。”雪桃连忙起身，脚步匆匆地出了殿门。

叶温穗独自留在殿内，走到屏风前，再次抚摸着母亲那件衣裳。淡橘色的缠枝莲绣得那样细致，仿佛还带着母亲当年的温度。可一想到姑父温文尔雅的面具下可能藏着的算计，想到姑母或许摇摆的立场，想到被软禁的老周叔，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沉又闷。

明日的秋宴，怕是不止是一场宴饮那么简单。她不仅要在那些窥探的目光里藏好自己的锋芒，更要借着这场宴，看清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到底谁是真心，谁又在暗处藏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轻轻敲打着窗棂，像是在提醒她，这场秋宴，注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暗战。

第六章 秋宴初临的锋芒与暗瞥

雪桃从长青住处回来时，偏殿的宫灯已灭了大半，只剩窗边一盏小灯亮着。她轻手轻脚掀开床幔，见叶温穗早已睡熟，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连梦里都在思虑琐事，便没敢惊动，只悄悄将长青的回话——“已吩咐人盯紧沈府动静”——记在心里，掖了掖被角便退了出去。

次日天还未亮，殿外的鸡刚啼过第一声，雪桃就捧着热水进来了。长青候在殿外，听见动静便轻声禀报：“县主，宫宴巳时开席，此刻起身准备正好。”

叶温穗揉着眼睛坐起身，接过雪桃递来的温水漱了口，才慢慢道：“今日人多，你们俩都仔细些，别漏了什么动静。”说着便下床洗漱，铜镜里映出她略带倦意的脸，眼底的青影还未褪去——昨夜思来想去，竟没睡安稳。

雪桃手脚麻利地摆开妆具，长青则守在殿门口，时不时与外头的宫人低声交接几句，确认着宫宴的路线。叶温穗坐在妆台前，任由雪桃替她梳理长发，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面，忽然想起什么，对长青道：“今日赴宴的勋贵里，可有平阳国公府的世子季云斐？”

“季世子昨日刚从边境回京，按例该出席秋宴。”长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属下已留意着，若他有什么异动，会及时告知县主。”

叶温穗点点头，没再说话。雪桃替她将长发挽成雅致的发髻，头顶簪着鎏金累丝花钿，两侧坠着几缕金流苏步摇，既衬得她眉眼清丽，又添了几分贵气，笑着道：“县主这样打扮，既不张扬，又衬得您气色极好。”

收拾妥当已是巳时，刚走出偏殿，就见太后身边的张嬷嬷快步走来，笑着福身：“县主，太后娘娘请您乘暖轿，与她一同去宴殿。”

叶温穗跟着张嬷嬷走到宫道上，明黄色的暖轿停在不远处，太后正掀着轿帘等她。“岁岁快来，”太后招手让她进轿，“外头风大，咱们娘俩挤一挤，正好说说话。”

暖轿里铺着厚厚的锦垫，太后握着她的手，轻声叮嘱：“宴上别拘谨，也别多话，跟着哀家就好。”叶温穗点头应下，轿身轻轻晃动起来，伴着轱辘声朝着宴殿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暖轿停在宴殿外，殿内已传来丝竹之声。张嬷嬷掀开轿帘，就见殿门口的太监高唱：“太后娘娘——明慧县主到——”

叶温穗扶着太后的手走进殿内，瞬间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她身着米白交领长裙，淡橘色缠枝莲纹样顺着衣摆蜿蜒，袖口银线暗纹随动作若隐若现，素净清雅的风格衬得她眉眼愈发温婉，却又在细节处透着贵气。

她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殿内，忽然瞥见了角落里的季云斐。他选了靠窗的角落落座，身为平阳国公府世子，却未居靠前的勋贵席位，玄黑底绣蓝金纹样的长袍衬得他身形挺拔，金冠束发，手中捏着白玉酒杯，正漫不经心地饮着酒。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身上，侧脸线条冷硬，眼底没什么情绪，仿佛这满殿喧嚣都与他无关。

“儿臣（臣女）参见母后（太后娘娘）！”殿内众人纷纷起身行礼，皇帝也从主位上走下来，扶着太后的胳膊笑道：“母后今日气色真好，快上座。”

太后笑着应下，转头对叶温穗道：“岁岁，去那边的席位坐着，离哀家近。”叶温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席位就在太后下首，紧挨着几位宗室郡主，既显眼又安全。

她刚要走过去，就见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老臣站起身，对着皇帝拱手笑道：“陛下，臣今日才算见识到明慧县主的风采！果真是镇国将军的遗珠，模样清雅又透着聪慧，镇国将军在天有灵，也该放心了！”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附和声，几位世家夫人也跟着夸赞：“县主气度端庄，比京里不少贵女都出众！”“听说县主才学过人，真是难得的才女！”

叶温穗停下脚步，对着众人微微屈膝行礼，语气平和：“诸位大人、夫人谬赞了。温穗不过是守着父亲的教诲，不敢失了礼数，当不起‘聪慧’二字。”她刻意放低姿态，既回应了夸赞，又不让自己显得张扬——昨夜的疑虑仍在心头，此刻的赞誉于她而言，更像是一层需谨慎对待的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