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小姐，水温刚好。”

　　莺儿将铜盆放在妆台前的架子上。

　　方淳意低应一声，很自然地从床边起身，缓步走去。

　　十年养成的仪态让她举止沉稳，看不出半点十三岁少女的稚嫩。

　　她在盆前站定，微微俯身。

　　就在这一瞬——

　　盆中清澈的水面如镜，清晰映出她的脸。

　　一张稚气未脱、略带病容的娇美面庞。

　　可落在方淳意眼中，这张脸却骤然扭曲！

　　水中倒影仿佛不再是她，而是那个在冰冷塘水中绝望挣扎、面色青白的溺尸！

　　清澈的水面霎时化作腥臭浑浊的污水！

　　那几片鲜红花瓣，也仿佛变成缠住她手脚的滑腻水草！

　　窒息感！

　　极致的冰冷与窒息毫无征兆地再度攫住了她！

　　仿佛有双手从盆底伸出，死死扼住她的喉咙！

　　周宁海那张狰狞得意的脸，又一次浮现在水影之上！

　　“不……别过来！”

　　一声凄厉惊叫撕裂了闺阁宁静。

　　方淳意如同见了最恐怖的鬼魅，猛地向后退去，双手胡乱挥动，像是要推开什么无形之物。

　　“哐当——！”

　　她的手臂狠狠撞上洗漱架，铜盆应声翻倒，整盆水哗地泼洒在地，溅湿了她的裙摆和绣鞋。

　　“小姐！您怎么了？！”

　　莺儿吓得脸色惨白，慌忙冲上前扶她。

　　“小姐！您别吓奴婢啊！”

　　可方淳意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秋叶，双眼圆睁，死死盯着地上那摊水渍，仿佛那不是水，而是从地狱涌出的血泊。

　　“水……都是水……”她语无伦次地喃喃，面无人色。

　　惊叫声很快引来了外面的人。

　　“意儿！”

　　“出什么事了？！”

　　一阵急促脚步声逼近，房门被猛地推开，镇远侯方廷渊与侯夫人林氏满面惊惶地冲了进来。

　　“爹！娘！”

　　见到父母焦急熟悉的面容，方淳意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断裂。

　　她如同受惊幼兽找到了庇护，哇地一声哭出来，扑进母亲怀中。

　　“娘……我怕……我好怕……”

　　“不怕不怕，意儿不怕，娘在这儿。”

　　林氏紧紧抱住发抖的女儿，心疼不已，手掌轻抚她的后背。

　　方廷渊一步上前，看见满地狼藉和女儿惨白的脸，眉头紧锁，厉声问向吓呆的莺儿：“怎么回事？！”

　　莺儿扑通跪地，带着哭腔回话：“侯爷，夫人……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方才端水给小姐梳洗，小姐看了一眼盆里的水，就突然惊叫起来，打翻了水盆……”

　　看了一眼水？

　　方廷渊与林氏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困惑与担忧。

　　林氏轻拍女儿的背，柔声问：“意儿，跟娘说，是不是又魇着了？还没忘掉梦里的事？”

　　噩梦……

　　这两个字如电光石火，劈开方淳意被恐惧笼罩的混沌。

　　对，是噩梦！

　　她现在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因落水受惊连日噩梦，再正常不过。

　　方才的失态，这刻骨的恐惧，恰恰是最好的证明！

　　她猛地抓住这理由，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她把脸埋进母亲温暖馨香的怀里，哭得抽噎，声音断断续续：

　　“娘……我梦见……又掉进去了……”

　　“又黑又冷的水……一直往嘴里灌……”

　　“我看见……娘……水里有鬼扯我的脚……”

　　她一边哭诉，一边将前世溺毙的真实感受添染几分说出。

　　这恐惧深入魂魄，无需伪装，每字每句都带着令人心颤的抖动。

　　果然，林氏听得心都碎了，眼圈发红：“我可怜的儿……这是吓成什么样了……”

　　她抱得更紧，“好了好了，不说了，都是假的，梦都是反的。有爹娘在，什么鬼怪都近不了你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