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或许永不会来、又或许将惊天动地的消息。
他派出的斥候一连七八日音信全无,如石沉大海。
时日推移,他心中那份因女儿梦话而生的惊疑,也渐被理智压下。
南方奏报仍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自己竟因孩童一梦而兴师动众,未免可笑。
他甚至开始斟酌:是否该放行林文博的船队?再拖下去,错过北上时机,损失不小。
直至第八日深夜,他几乎放弃之时——
“叩、叩、叩。”
极轻却规律的敲门声,在寂静中响起。
是心腹亲卫的暗号。
方廷渊心下一震,骤然起身:“进!”
一名黑衣劲装、满身风尘的汉子闪身而入,单膝跪地,动作利落。他面容疲惫,唇裂口干,显是历经长途疾奔。
“侯爷!”
“讲!”方廷渊声线微不可察地一颤。
汉子自怀中取出一枚油纸密裹的细竹筒,双手奉上:“属下奉命前往湖广,沿途所见……尽如……尽在密报之中!”
方廷渊心下一沉,几乎抢步上前,一把夺过竹筒,迅速抽出其中薄绢。
展开。
烛光下,绢上蝇头小楷清晰可见:
“自岳州南下,赤地千里,河床龟裂,村井干涸……”
“地方官府封锁消息,粉饰太平,然流民已现……”
“市面粮价日涨,米石逾三两银,易子而食之兆初显……”
“属下沿途探实,大旱自五月始,至今三月未雨……”
轰——
方廷渊只觉颅中如有惊雷炸开!
赤地千里!村井干涸!易子而食!
这已非旱兆,实是滔天大祸!
而那句“大旱自五月始”,更如烧红的铁烙,狠狠烫在他心上!
五月初……
意儿是六月中旬落水受惊,此后方有那些怪梦。
时间……完全吻合!
他手控制不住地微颤起来。那薄薄绢帛,此刻重若千钧。
“其他几路?”他几乎咬牙问出。
“回侯爷,途遇福建路弟兄,旱情稍缓却亦相似。江南路尚无消息。”
足够了。
方廷渊挥挥手,嗓音干涩:“下去领赏,歇着。今日事,不得外传。”
“遵命!”
亲卫退下,房门轻合。
书房重归死寂,唯闻烛火偶尔噼啪。
方廷渊颓坐椅中,目光僵滞地凝在密报上,久久难回神。
一股彻骨寒意自脚底窜升,沿脊直冲头顶。
非因灾情惨烈——
而是因为女儿那双天真晶亮的眼!
“因为南边好久没下雨了呀!”
“大家饿着肚子,都没有饭吃了!”
稚嫩童言,此刻听来,竟如神明谕令,句句洞察天机,不容置喙!
这怎么可能?!
意儿才十三岁,深居侯府,足不出户……怎会知晓千里之外、连地方官都极力隐瞒的灾情?
梦?
真的只是梦?
世间……竟真有未卜先知之事?
他几十年所筑的世界认知,在这张薄绢前轰然倒塌,碎如齑粉。
他蓦然想起那日家宴,自己厉声呵斥女儿“大树倾塌”之言——
那哪里是训斥孩童?
分明是凡人闻见神谕时,本能的惧拒!
他缓缓起身,走至书案一角。
那里搁着一只紫檀木匣。
开匣,取出一封早已写好却迟迟未寄的信。
信封题名,是抚远大将军府一位幕僚。
这是一封示好信,亦是一份投名状。措辞经反复推敲,既表亲近之意,又留足余地,尽显他为官老练。
可现在再看——
信中每一字,都似通往地狱的请柬!
那棵参天大树……
树上刻着的“年”字……
最终树倒家塌……
女儿含泪委屈的小脸,浮现眼前。
他闭目,长吐一口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