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曼谷时,正值雨季的第一场大雨。
雨水冲刷着防弹车窗,将城市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迟薇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妙瓦底的硝烟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与此刻车内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交织在一起。
“薇姐,医生说先生明天就能出院了。”阿杰从前座转过头,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不过颂西医生叮嘱,至少要静养一个月。”
迟薇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医院的大楼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晏烬说要谈的事,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口。
病房门打开时,晏烬正站在窗前。他已经换下了病号服,穿着一件深灰色的丝质衬衫,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眼底有细碎的光。
“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在迟薇心里激起涟漪。十二年来,这是他们之间最平常的问候,却每一次都带着不一样的重量。
“伤口还疼吗?”她走到他身边,习惯性地查看他的脸色。
晏烬轻轻摇头,目光落在她沾着雨珠的发梢:“你淋雨了。”
“一点小雨。”
他伸手,拂去她肩头的水渍。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脖颈,带来一阵战栗。
“妙瓦底的事,阿杰都告诉我了。”他的声音很轻,“你不该亲自去冒险。”
“有些事,必须亲自处理。”
晏烬的眼底泛起一丝无奈:“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固执。”
“跟你学的。”
这句话让两人都怔了怔。是啊,他们太像了,像两面镜子,照出彼此最真实的样子。
窗外雨声渐密,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监护仪的滴答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彼此清晰的呼吸声。
“阿薇,”晏烬终于开口,“那天在手术室里,我听见你说...”
他的话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阿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尴尬:“先生,薇姐,抱歉打扰。但是...厨房问今晚的菜单要不要调整?”
晏烬的眉头微蹙,迟薇几乎要以为他会发火。但他只是深吸一口气,语气平静:“按之前的准备就好。”
阿杰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对迟薇挤了挤眼睛。这个活宝手下总是能在最紧张的时刻让人哭笑不得。
这个小插曲打破了刚才的凝重气氛。晏烬走到茶几前,倒了两杯茶:“坐下说吧。”
茶是上好的大红袍,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缭绕。迟薇捧着茶杯,等待着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些年,”晏烬的声音在茶香中显得格外温和,“你在我身边,陪我走过最艰难的路。从湄公河畔的那个仓库,到现在...”
他的目光扫过病房,带着些许自嘲:“好像我们总是在这种地方谈重要的事。”
迟薇的指尖微微收紧。她想起三年前在清迈的医院,他中弹后高烧不退,紧紧握着她的手喊她的名字;想起五年前在新加坡的私人诊所,他手术醒来第一眼就要见她;想起更久以前,在那个破旧的仓库里,两个无家可归的人相互依偎。
“在哪里不重要。”她轻声说,“重要的是人。”
晏烬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放下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我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说你是我的刀,我的盾,我最得力的手下...”
他顿了顿,抬起眼直视她:“但他们都不知道,你是我唯一敢把后背交出去的人。”
雨声敲打着窗户,像极了十二年前那个夜晚。迟薇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快得她几乎能听见它的声音。
“在手术室里,我听见你说...”晏烬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你说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你永远不会原谅我。还说...你有很多话没告诉我。”
迟薇的手指收紧,茶杯中的水面泛起细微的涟漪。
“现在,”他倾身向前,目光灼灼,“可以告诉我吗?”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雨水顺着玻璃滑落的声音。迟薇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的倒影,清晰得无处可逃。
“我...”她刚开口,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是晏烬的私人电话,只有最紧急的情况才会响起的铃声。
晏烬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听着那头的汇报,他的脸色渐渐凝重。
“知道了。”他挂断电话,看向迟薇,“陈家的人在仰光出现了。”
刚才那一刻的温情瞬间消散,现实的重压再次袭来。
“具体位置?”
“昂山市场附近的一家茶馆。”晏烬站起身,动作间依然能看出伤口的牵痛,“陈家的二少爷陈永仁亲自来了。”
迟薇的眉头微蹙。陈永仁是陈家现任掌舵人最宠爱的儿子,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他亲自出现在仰光,绝不简单。
“我去安排。”她起身欲走,却被晏烬拉住手腕。
“这次,我们一起去。”
“你的伤...”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有些场面,必须我亲自出面。”
迟薇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劝说无用。晏烬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改变。
“那就带上医疗团队。”她妥协道,“还有,必须听医生的安排。”
晏烬的嘴角微微上扬:“好,听你的。”
准备出发的间隙,迟薇在走廊上遇见了阿杰。这个一向活泼的年轻人此刻正愁眉苦脸地整理着医疗设备。
“薇姐,”他哭丧着脸,“先生非要亲自去,颂西医生刚才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要是先生的伤口裂开,就把我发配到缅北去挖矿。”
迟薇难得地笑了笑:“那就看好他,别让伤口裂开。”
“说得容易...”阿杰小声嘀咕,“先生那个脾气,您都劝不住,我哪敢拦啊...”
看着他委屈的样子,迟薇拍了拍他的肩:“放心吧,有我在。”
阿杰的眼睛立刻亮了:“还是薇姐靠谱!”
三个小时后,车队驶向曼谷机场。晏烬和迟薇同乘一车,后座被改造成了临时的医疗舱,各种设备一应俱全。
“其实不必这么兴师动众。”晏烬看着正在检查监护仪的迟薇,语气无奈。
“必要的时候,兴师动众总比后悔莫及好。”她头也不抬,熟练地调整着输液管的流速。
晏烬不再争辩,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忙碌。车窗外的灯光掠过她的侧脸,在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面容上投下温柔的光影。
“阿薇,”他突然开口,“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去湄公河畔的那个仓库看看。”
迟薇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对上他认真的眼神。
“好。”她轻声答应。
飞机在夜色中起飞,朝着仰光的方向。机舱内,晏烬因为药物的作用渐渐睡去。迟薇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沉睡的容颜,那些被压抑了十二年的情感,终于在这一刻悄然流露。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抚过他掌心的疤痕——那是为了救她留下的。
“等你醒来,”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窗外,星光璀璨。而在这片星光之下,一场新的风暴正在酝酿。
飞机开始下降,仰光的灯火在云层下若隐若现。迟薇轻轻抽出手,重新戴上了那副冷峻的面具。
但在面具之下,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迎接第一缕晨光。
晏烬在颠簸中醒来,第一眼就看见迟薇守在身边的身影。那一刻,他眼中闪过某种深沉的情感,比星光更亮,比夜色更深。
“快到了。”她说。
他轻轻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我知道。”
短短三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飞机平稳降落在仰光机场。舱门打开,湿热的风扑面而来,带着这个城市特有的气息——佛香、茉莉和暗涌的欲望。
一场新的博弈,即将开始。但这一次,他们心中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阿杰凑过来,小声对迟薇说:“薇姐,刚才先生睡着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他喊了你的名字三次。”
迟薇微微一怔,看向已经恢复严肃表情的晏烬。他正对前来接机的手下交代着什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在他转头的瞬间,她分明看见了他耳根那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这一刻,迟薇突然觉得,或许这场博弈,会比想象中更有意思。
夜幕下的仰光,佛塔的金顶在月光下闪着微光。而在这片神圣与罪恶交织的土地上,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