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寂

史载永和宫变，三日秋雨未歇，血水染红了护城河。

宫变平息后的长安，满目疮痍。阿萦握着那柄从未染血的短刀，踩着泥泞与尚未清理的狼藉，穿过尸横遍野的长街，发疯般地寻找。

最终，在距离玄武门不远的一处废弃望楼之下，堆积的阵亡者之中，她找到了他。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与许多同样年轻、同样破碎的躯体躺在一起，仿佛只是累了小憩。身上不止一处箭伤，那些粗糙的、制式不一的狼牙箭矢，如同乱世毫无道理的恶意，穿透了他的玄色衣袍，也钉碎了他曾描绘过的所有关于梨花坞、关于松涛、关于万里山河的明天。

他最后的目光，平静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无尽的秋雨，绵绵落下。

阿萦缓缓俯身，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冰冷的额角，然后，解下了他颈间那枚失而复得的玉珏。玉珏触手温润，却带着死亡赋予的、沁入骨髓的凉意，那感觉，像极了他曾向她描述过的、天山之巅终年不化的雪莲。

后来，江湖上多了一个抱琴独行的女子。有人在江南的蒙蒙烟雨里，见她收集凋落的梅花；有人在西域的大漠孤烟中，见她临摹古老的岩画；也有人在巴山的夜雨池畔，听她弹奏一曲无人能懂的《落花听雨》。

偶尔有沿途懵懂的稚童，扯住她素色的衣角，仰脸问：“姑姑，你的故事后来呢？那位说故事的公子呢？”

她总会停下脚步，望着远方云雾缭绕的、他承诺要带她同去的青山，唇边漾开一抹极淡、极遥远的微笑，轻声答：

“后来啊……青山都睡着了。”

而那柄镶嵌明月珠的短刀，那幅墨迹犹新的《云海枕月图》，与那枚沾染了两个人此生所有温暖与冰凉的玉珏，都成了无人知晓的信物，共同封存了一段未曾启齿的知音之谊，与一场……永远埋葬在秋风秋雨里的，万里山河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