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风卷着最后一点热浪,吹得站台旁的梧桐叶沙沙作响。林晚捏着那张印着陌生城市名字的录取通知书,指尖都在微微发颤。纸页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的日期像根细针,提醒着她离开的日子近在眼前。
这是夏末的最后一个周末。
高考成绩出来后,班级群里炸开了锅,有人晒出录取通知书,有人讨论着开学要带的东西,喧闹了好几天,最终还是慢慢沉寂下去。林晚的志愿填得很远,一座靠海的南方城市,是她从高三起就悄悄藏在心里的目标。
她没在群里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些消息,像个局外人。江熠的消息是同桌告诉她的,他去了北方的一所大学,学建筑,听说分数超了录取线很多。
“挺好的,”林晚当时对着电话说,声音很轻,“他一直挺喜欢画图的。”
挂了电话,她对着镜子看了很久,镜子里的女生眼睛有点红,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原来有些告别,是早就注定的。
今天她来站台,是要去市里的书店买几本大学要用的参考书。公交迟迟不来,站台下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背着行囊的学生,脸上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或是对离别的怅然。
林晚靠在广告牌旁,目光无意识地望着路口的方向。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她此刻乱七八糟的心情。她想起高三最后那段日子,他们还是会每周三去图书馆,只是话更少了,更多时候是沉默地做题、看书,偶尔抬头对视一眼,又慌忙移开,空气里都飘着点说不清的局促。
那本浅蓝色的笔记本,终究还是没能送出去。毕业那天收拾东西时,她把它塞进了行李箱的最底层,压在厚厚的棉被下面,像藏起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吱呀——”一声,公交车进站了。
林晚回过神,往后退了退,给下车的人让位置。就在这时,她的目光顿住了——站台对面,江熠正站在那里,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手里也捏着一张纸,大概也是录取通知书。
他好像清瘦了些,头发剪短了,露出光洁的额头,白衬衫的领口依旧松开两颗扣子,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来。
林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她下意识地想躲,脚却像被钉在地上,目光牢牢地锁在他身上。
他似乎也在等车,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站台,然后,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
江熠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像是有些惊讶,又像是早就预料到。他站在马路对面,隔着来来往往的车流,目光穿过喧嚣的人声,直直地撞进她的心里。
林晚的脸颊一下子热了起来,慌忙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录取通知书,纸页的边缘硌得手心发疼。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会过来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辆驶过的公交车挡住了视线。等公交车开过去,林晚再次抬头时,看见江熠正朝着她的方向微微倾身,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声音却被淹没在汽车的鸣笛声里。
风忽然变大了,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起了他白衬衫的衣角。他的目光里好像有很多话,像夏日里没说出口的蝉鸣,密密麻麻地涌到嘴边,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开往火车站的公交车即将进站,请乘客们有序排队。”站台的广播响了起来。
林晚看见江熠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然后,他朝着她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
那动作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却在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林晚也抬起手,慢慢地挥了挥,指尖都在发颤。
就在这时,她要等的公交车进站了。车门打开,人群涌了上去。林晚被后面的人推搡着,身不由己地往前挪了几步。她回头望去,看见江熠站在原地,目光还停留在她身上,阳光落在他的侧脸,像高一那年夏天她初见时的模样。
另一辆公交车也停在了对面的站台,江熠转身,随着人群上了车。
车门关闭的瞬间,他最后看了她一眼。
两辆车几乎同时启动,一辆向东,一辆向西,在路口转弯时,彼此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最终彻底消失在对方的视线里。
林晚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风景一点点后退。梧桐叶、站台、熟悉的街道,都在往后跑,像被风吹散的回忆。她抬手按在玻璃上,掌心贴着冰凉的玻璃,仿佛还能看见刚才江熠站过的位置。
他刚才想说什么呢?
是祝她前程似锦,还是问她要去哪个城市?
也许,什么都不重要了。
风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夏末特有的燥热,吹起她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林晚低头看着那上面的城市名字,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涩。
原来,有些告别,真的只是转身的距离。
公交车驶离了市中心,周围的建筑渐渐变得陌生。林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图书馆的角落,篮球场上的身影,雨天共撑的伞,毕业照里的空白,还有刚才站台上他挥起的手。
这些碎片像散落在时光里的星星,明明灭灭,最终都沉进了夏末的风里。
她知道,那个蝉鸣不止的夏天,真的结束了。而那个穿白衬衫的少年,会永远停留在这个夏末的站台上,成为她记忆里一道模糊又清晰的光。
车窗外,阳光正好,风很轻,像谁没说出口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