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庐江的梅雨季来得比往年早。
周瑜站在渡口的老樟树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青釭剑柄。雨丝像被揉碎的银线,斜斜织过江面,将远处的帆影晕成一片模糊的青灰。他刚从舒县赶回,马靴上还沾着泥点,玄色披风下摆被江风掀起,露出里面素白的衬袍,衬得他下颌线愈发清隽。
“公瑾!”
熟悉的声线穿透雨幕,周瑜抬眼,就见一艘乌篷船破开水雾驶来,船头立着个身形挺拔的少年,玄色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正是孙策。船刚靠岸,孙策便大步跳下来,伸手拍向他的肩膀:“我还以为你要等雨停了才来,倒比我想的急。”
周瑜握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对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枪磨出来的。“伯符既召,岂有拖延之理。”他笑了笑,眼尾微微上挑,眉梢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英气,“只是没想到,你竟真要带部曲去历阳。”
孙策拉着他往船舱走,舱内已摆好了两盏热茶,水汽氤氲着飘出窗外。“袁术此人,胸无大志,只知据守南阳,绝非可辅之主。”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指尖叩着桌面,语气里满是少年人的锐气,“我父留下的旧部,如今都被他散在各处,若不早做打算,迟早要被他耗死。”
周瑜端起茶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口。他想起三年前,父亲周异调任洛阳令,他随家人迁居舒县,初遇孙策时,两人都才十五六岁。孙策那时刚因父亲孙坚出征,暂居舒县,性子跳脱,却唯独对他格外亲近,甚至将自家南侧的宅院让出,两家子弟同住同食,好得像一双兄弟。
“历阳虽小,却是通往江东的门户。”周瑜吹了吹茶沫,目光落在窗外的江面上,雨珠砸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只是你带去的部曲不过数百,袁术又素来多疑,怕是不会给你太多支持。”
孙策闻言,却笑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帛,递到他面前:“你看这个。”
周瑜展开绢帛,上面是一幅简易的地图,历阳周边的山川河流标注得清晰,甚至连几处隐秘的渡口都画了出来。“这是……”
“是我暗中让心腹打探了半月画成的。”孙策身子前倾,声音压低了些,“我已让人去联络父亲旧部,只要我到了历阳,不出三月,必能聚起数千人马。到时候,咱们便顺江而下,取江东六郡,建一番功业!”
他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像燃着的星火,映着舱内的烛火,连鬓角的碎发都染上了暖意。周瑜看着他,忽然想起去年中秋,两人在院中对饮,孙策喝醉了,抱着酒坛说要做天下英雄,护着江东百姓不受战乱之苦。那时他只当是少年意气,此刻却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不容置疑的认真。
雨还在下,江风裹着水汽吹进船舱,烛火晃了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船壁上,叠在一起,像一幅未干的画。周瑜将绢帛卷好,递还给孙策,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对方的手,两人同时抬头,相视一笑。
“伯符要做的事,我自然相随。”周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只是历阳一行,需得步步谨慎。袁术那边,我可设法周旋,先替你争取些粮草。”
孙策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比刚才重了些:“有公瑾在,我便放心了。”他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等事成之后,咱们再在江东建一座大宅院,像在舒县时那样,比邻而居。”
周瑜笑着点头,也端起茶杯。热茶入喉,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江风带来的凉意。他望着窗外的雨幕,忽然觉得,这连绵的梅雨,或许不是阻碍,而是一场酝酿已久的序幕。
舱外的江水流淌着,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朝着远方奔去。而船舱内的两个少年,正借着烛火,低声规划着未来的路,那些关于江东、关于功业、关于兄弟的话语,被雨丝裹着,散在江面上,随着流水,流向了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