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六,上午10:00。
林知夏是被一通措辞“紧急”的电话召回家的。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哭腔,只说“你爸气得心口疼,你快回来劝劝”,便匆匆挂断。
知夏站在家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没有立刻按响门铃。她能预见到门后是怎样一场阵仗。昨夜在停车场那场短暂的交锋,不过是前菜,真正的正餐,现在才要上桌。
她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利落的米色风衣,里面是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脚踩一双中跟皮鞋。这身装束,既是她日常工作的战袍,也是她今天为自己选的盔甲。
她按响了门铃。
门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甜腻和压抑的气流扑面而来。客厅的窗帘只拉开了一半,一束冷硬的阳光斜斜地射进来,不偏不倚地打在她脚边的地板上,像一个无形的聚光灯,将她牢牢锁定在舞台中央。
客厅的沙发呈一个“凹”字形,将她将要坐下的单人沙发半包围起来。母亲、小姨,还有一脸阴沉的林宇航,已经各就各位。而父亲,则像一尊沉默的神像,坐在主位的沙发上,手里盘着两颗核桃,眼神深邃,不发一言。
茶几上,摊开的不是水果瓜子,而是一份房产证的复印件、购房合同,还有一个被推到最显眼位置的电子计算器。
这哪里是家庭调解,这分明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审判。
“知夏来了,快坐。”母亲立刻起身,脸上堆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甜汤递过来,“昨晚你爸气得一宿没睡,我好不容易劝住了。母女哪有隔夜仇,喝碗汤,消消气。”
知夏没有接那碗汤,只是将随身携带的文件袋放在脚边,平静地坐进了那个被包围的单人沙发里。“妈,我早上没吃饭,不喝甜的。”
她一句话,就堵住了母亲“温情牌”的出口。
一旁的小姨立刻接上了话,她今天穿得格外喜庆,仿佛是来参加什么典礼似的。“知夏啊,小姨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女人在外面再本事,根终究在娘家。你帮衬你弟弟,就等于给自己留条后路。你看隔壁张阿姨家,女儿直接给弟弟买了套婚房,现在两家人走得多亲热。”
知夏在心里冷笑一声,手指在风衣口袋里,不着痕迹地按下了手机录音的开始键。她没有反驳,只是微微点头,像是在认真聆听。
气氛在一种诡异的“温情”中酝酿着。林宇航显然已经耗尽了耐心,他猛地一拍茶几,将一份文件推到知夏面前。
“姐,别兜圈子了。”他的语气里满是焦躁,“这是赠与协议,我已经找律师拟好了。你只需要在这里签个字,房子过户的所有税费,我来出。”
那是一份打印好的空白协议,除了签名处,其他地方都空着。仿佛只要知夏签下名字,这栋她一砖一瓦挣来的房子,就与他们再无关系。
知夏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份协议上停留超过一秒。她抬起眼,直视着林宇航,语气平静得像在谈一笔与己无关的生意:“哦?你出税费?那房子本身,你打算出价多少?”
一句话,让整个客厅的空气瞬间凝固。
林宇航被噎住了,他大概从未想过,一向顺从的姐姐会如此直接地将“索取”变成“交易”。
“胡闹!”一直沉默的父亲终于开口了,他将手里的核桃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发出沉闷的响声。“林家的规矩,家里的产业,都是传男不传女!这套房子,写你弟弟的名字,天经地义!别让我说第二遍!”
父权如山,压顶而来。
知夏感觉自己的心跳在那一刻骤然加速,血液冲上头顶。但她只是攥紧了拳,任由那股战意从心底升起,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冷静。
她弯下腰,缓缓拉开脚边的文件袋。
“规矩?”她轻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目光如刀,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我也说说我的规矩。”
她从文件袋里抽出第一张纸,轻轻放在茶几上,正好压在那份赠与协议上。
“这是三年前,我支付这套房子首付的银行转账回单,一百二十万,来源是我前一个项目的年终奖金和所有积蓄。”
接着,是第二张。
“这是这三年来,我每个月偿还月供的银行流水记录,总计五十八万。每一笔,都是从我工资卡里划走的。”
第三张。
“这是上个月刚拿到的装修发票和付款凭证,硬装、软装、家电,总计三十五万。”
她将一张张冰冷的、带着银行印章和公司抬头的纸张,像扑克牌一样,一张张摊开在茶几上。那些曾经被他们用“亲情”、“一家人的”这些模糊词汇所掩盖的数字,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和锐利。
她拿起那个被母亲用来算“亲情账”的计算器,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按动,发出清脆的“滴滴”声。
“首付一百二十万,月供五十八万,装修三十五万,加上这三年的契税和物业费,我一共为这套房子,投入了二百一十八万。按照现在的市价,它大概值二百六十万。”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父亲那张铁青的脸上,然后转向母亲和林宇航,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谁想要,可以。按照市价,回购。现金,一次性付清。”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你……你……”母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随即又变得煞白,她指着知夏,嘴唇哆嗦着,终于崩溃地哭喊出来,“你算得这么清楚!你是要逼死我吗?啊?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你要逼我去死啊!”
这是她最后的武器,情感绑架。
但这一次,知夏的心,已经硬如磐石。她看着母亲声嘶力竭的表演,甚至觉得有些可悲。她的情绪,在昨夜那场家宴上,就已经流干了。
“妈,”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如果你觉得,用生养之恩来换一套价值二百六十万的房子是等价交换,那我无话可说。但如果你今天叫我来,只是为了听你哭一场,那我听完了。”
林宇航眼看“文攻”彻底失败,终于撕下了伪装,他猛地站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指着知夏的鼻子怒吼:“林知夏!你别给脸不要脸!今天这房子你要是不给,以后我跟爸妈养老,你一分钱别想出,也别想再管!等我们老了,你也别后悔!”
撕破脸了,连最后的“赡养”都当成了威胁。
知夏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歇斯底里的母亲,看着暴跳如雷的弟弟,看着那尊沉默如冰的父亲。她这一站,物理上和心理上,都完成了对“凹”字形包围的突围。
“宇航,”她平静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你确定,你要用‘不赡养父母’来威胁我吗?”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父亲,“爸,您听到了。这是您儿子亲口说的。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把这段录音放给您听。”
父亲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知夏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林宇航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你以为,赡养义务是你用来威胁我的筹码?不,那是压在你身上,一辈子的枷锁。你躲不掉的。”
她拿起自己的文件袋,将那些证据一一收好。
“最后,我通知你们一下。”
她用“通知”这个词,而不是“商量”。
“这套房子的产权,百分之百归我所有。我给你们两周时间,要么,按照市价回购;要么,宇航和爸妈,从里面搬出去。如果两周后,我没有收到全款,也没有看到房子被清空——”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我们,法院见。”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任何一眼,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她手握上门把手的那一刻,父亲那压抑着雷霆之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同最后的诅咒:
“你走出这个门,就别再回来!”
知夏的动作停顿了半秒。
她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对着门上那块能映出模糊人影的玻璃,露出了一个淡淡的、释然的微笑。
“放心。”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死寂的客厅里。
“我回来——只收房子。”
咔哒。
门被轻轻带上,将那屋里的黑暗、愤怒与绝望,彻底关在了身后。
走廊的窗户透进明亮的自然光,劈开了她眼前的昏暗。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战争已经正式打响。
而她的下一步,将是“搬离、停贷、挂售”的三连击。她要让他们明白,玩笑的代价,他们付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