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对现在的晚月已经是家常便饭。
晚月的意识陷在一片昏沉里,额头上的毛巾换了又凉,却压不住皮肤下灼人的热度。
她蜷缩在单人床上,被子裹得紧紧的,手里还攥着半张皱巴巴的训练计划表。那是白天傅隆生扔给她的,红色笔迹标着“躲避训练未达标,明日加练两小时”,字迹锋利得像他当时的眼神。
“生病就更要练,”她昏昏沉沉间,又听见傅隆生的声音在耳边响。
“弱的人没资格留在团队,连自己都护不住,怎么跟兄弟们执行任务?”
白天她确实没撑住,练到第三组躲避动作时,膝盖撞到了石阶,冷汗混着热汗往下淌,眼前的障碍物都开始晃,傅隆生却没让停,直到她晃了晃栽在草地上,才被熙旺快步扶起来。
后来熙旺给她喂药时,还轻声说“干爹是嘴硬,让我煮了姜粥,你趁热喝”,可那碗粥还没喝完,她就被倦意拖进了梦里。
熙旺摸向她额头的大掌向她意识边缘晃了晃,没等她反应,眼前的画面就被一股冷意拽了过去。
小时候孤儿院的食堂,水泥地泛着潮味,白瓷碗里的粥凉得浸手,米粒沉在碗底,结了层薄薄的膜。
她缩在最角落的位置,不合身的灰色长袖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还沾着早上打扫院子时蹭的泥点。
刚想舀一勺粥,肩膀就被狠狠撞了一下,碗“哐当”摔在地上,粥洒了一地,连带着溅在她的裤腿上,黏腻的凉意顺着布料往皮肤里钻。
“长得跟冰块似的,难怪没人要!”为首的男孩比她高半个头,指甲缝里还沾着泥,指着她的脸笑得张扬,旁边两个孩子跟着起哄,脚还故意往洒在地上的粥里踩。
“你看她那样,连抬头都不敢,是不是怕我们把她的脸划花?”她攥着衣角,指尖掐进掌心。
不是羞的,是怕他们再推搡过来,让她撞在旁边的铁桌角上。上次就有人故意把她往桌角推,额角磕出的包肿了好几天,院长也只是让她“别跟人起冲突”。
那时她就懂,自己这张过分漂亮清冷的脸,在孤儿院就是“麻烦”的代名词,脸上脏一点、不说话、不抬头、把自己缩成一团,才能少受点欺负。
画面突然暖了起来,是养母牵着她的手走出孤儿院大门的那天。
养母手里拎着个浅黄色的帆布包,上面印着只圆滚滚的小猫,布料软乎乎的,还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
“以后我们家有两个宝贝,”养母的手很暖,裹着她冰凉的小手,“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我们以后要养的猫。”
帆布包里装着条粉色的新裙子,裙摆绣着小雏菊,还有个毛绒猫玩具,耳朵缺了个角,却洗得干干净净,抱着时能闻到淡淡的薰衣草味。
后来养母真的在小区楼下捡了只流浪猫,就是毛蛋的原型。
每晚她趴在桌上写作业,小猫就蜷在她腿上,呼噜声轻轻的,像小马达在转。
养母坐在旁边的藤椅上织毛衣,毛线针碰撞着发出“嗒嗒”的声,织到一半会抬头摸她的头:“长得漂亮清冷不是错,是他们没看见你笑起来的样子。等毛蛋长大了,它会帮你挡坏人的。”
毛衣织好时是浅灰色的,刚好到她的膝盖,养母说“灰色耐脏,你上学穿刚好”,可她知道,养母是怕她又因为衣服显眼被人说闲话。
那段日子的暖,像藤椅上的阳光,裹得她整个人都软乎乎的,她甚至以为,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下去。
直到十八岁那年,养母突发心脏病的那天,她刚放学回家,就看见救护车的灯在楼下闪。
养母躺在病床上,手里还攥着个小小的项圈,上面挂着个铃铛,是给毛蛋买的。
“好好照顾自己,”养母的声音很轻,却攥着她的手不肯放。
“也照顾好毛蛋,别再把自己缩起来了,会有人喜欢看你笑的。”项圈的金属部分还带着养母手心的温度,可那温度没一会儿就凉了,像她后来的日子。
大学宿舍楼下的银杏黄了又落,她踩着满地的银杏叶走在林荫道上,怀里抱着厚厚的专业书,围巾裹得严严实实,连下巴都埋在里面。
不是冷,是怕迎面走来的同学窃窃私语,怕她们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又低声说“你看她,总是冷冰冰的,好像谁都欠她钱”。
小组作业时,她的名字总是最后一个被剩下,直到林晓主动坐到她旁边,把一杯热奶茶悄悄放在她桌角。
“我叫林晓,以后我们一组吧?我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奶茶还冒着热气,杯壁凝着水珠,握在手里温温的,是她那段日子里唯一的暖。
有次她被三个女生堵在教学楼走廊的拐角,她们把她的书摔在地上,指着她的脸说“装什么清高?不就是长得好看点,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
她蹲在地上捡书,指尖发抖,却不敢抬头,她怕一抬头,又会像在孤儿院那样被推搡。
这时林晓突然冲过来,把她拉到身后,还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裹在她身上:“你们别太过分!她只是不爱说话,不是装清高!”围巾带着林晓身上的橘子味洗衣液的香气,裹得她脖子暖暖的,可她还是不敢说话,直到林晓拉着她走远,她才小声说“谢谢”。
可即便有林晓的温暖,她还是不敢主动靠近别人。
每次林晓约她去图书馆,她都要在宿舍门口犹豫半天;林晓给她带零食,她要反复说“不用麻烦”。她怕自己不爱说话,面无表情再被误会,怕好不容易建立的联系,像养母的离开那样,突然就断了。
她已经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温暖了。可是林晓还是义无反顾的像太阳一般温暖着她。像谁......
“别离开.....”晚月的意识边缘开始泛起白光,孤儿院的冷、养母的暖、大学的孤独,像潮水一样慢慢退去。
她隐约感觉到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是熙旺的声音:“粥温好了,起来喝点吧,我盯着你喝完药再睡。”
她慢慢睁开眼,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床头的训练计划表上。手里的玩偶是刚认识大家时仔仔送的,一直放在枕头底下。
现在还攥在手心,带着点温度。原来那些她以为早已过去的回忆,那些她不敢触碰的温暖与委屈,都在她生病脆弱的时候,悄悄冒了出来。
而现在,有熙旺的粥,有仔仔的玩偶,有哥哥弟弟们的在意,她好像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把自己缩成一团了。可是却也让晚月害怕了,她更怕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