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林晚就醒了。
与其说是醒来,不如说是一夜无眠后的必然。那封未拆的信像一块烙铁,在她意识边缘持续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热度与重量。她需要做点什么,需要找到一个出口,否则会被这无声的诘问逼疯。
她再次来到了归墟。
清晨的海岸线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灰雾里,空气湿冷,带着海藻腐烂的微腥。潮水已经退去,露出大片湿漉漉、颜色深沉的沙滩,上面布满了海浪褪去后留下的杂乱痕迹——破碎的贝壳、蜷缩的海草、以及一些无法辨认的漂流物。
就像她此刻的心境。
她沿着水痕的边缘慢慢走着,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沙滩,仿佛能在那些狼藉的痕迹里,找到某种答案的隐喻。
然后,她看到了。
在一块巨大的、颜色暗沉的礁石底部,靠近背阴的潮湿沙地里,嵌着几个模糊的刻痕。
心脏猛地一跳。
她快步走过去,蹲下身,用手拂开表面的湿沙和海苔。
那是几个字母,刻得有些深,边缘被海水和时光磨得圆润,但依旧可以辨认。
G.Y. & L.W.
顾屿和林晚。
是他们十六岁那年,一起用小刀刻下的。那天夕阳很好,她靠在他身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听着刀刃划过礁石的沙沙声,觉得那一刻就是永恒。
永恒。
林晚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刻痕,冰凉的触感带着粗粝的真实感。它们还在。经历了五年的潮起潮落,风吹日晒,它们依然固执地留在这里,像一个沉默的见证。
可是刻下它们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物是人非。这个词从未像此刻这般具象而锋利。
她记得顾屿刻完最后一个字母,抬头对她笑,眼睛亮晶晶的,说:“这样,就算海枯石烂,这里也有我们的名字在一起了。”
少年人的誓言,总是说得那么轻易,又那么笃定。
海未枯,石未烂,他们的名字也还在一起,紧紧依偎在这冰冷的礁石上。只是他们之间,已经隔了五年的时光,和无法跨越的人事茫茫。
“为什么……”她对着那冰冷的刻痕,发出无声的诘问,“为什么留下那封信,却又消失得这么彻底?”
刻痕沉默着,只有远处海浪不知疲倦的、单调的拍岸声。
她站起身,退后几步,望着这片清晨中寂静而苍茫的海。褪了色的海水在灰白的天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忧郁的灰蓝。它不再是她记忆里那片能灼伤眼睛的蔚蓝,也不再是顾屿眼中盛满夏日光辉的金红。
它只是它自己,一片客观的、冷漠的、不断运动着的水体,承载着、也冲刷着所有的故事与誓言。
那封来自五年前的信,和眼前这五年来风雨不改的刻痕,像两个来自不同时空的坐标,将她牢牢钉在这片令人窒息的矛盾中央。
一个指向未尽的言语,一个指向无言的结局。
她该相信哪一个?
或者说,她还有资格去探寻哪一个?
海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冰冷刺骨。她攥紧了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或许,她不该再执着于顾屿现在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或许,她真正需要面对的,是五年前那个秋天,在那个他们争吵、分离的地点,他独自一人,究竟想对她——对十年后的她——说些什么。
那封信,是唯一的,直接来自过去的回响。
逃避了整整两天之后,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麻木,终于在她心底滋生。
她转过身,不再看那片海,也不再看那礁石上的刻痕,快步朝着镇上的方向走去。
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变成了奔跑。
她跑回“望海楼”,冲上三楼,猛地推开房门。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房间里漂浮的尘埃。
她站在房间中央,喘息着,从帆布包最内层,再次拿出了那个深蓝色的防水袋。
这一次,她的手指没有颤抖。
她看着信封上那行熟悉到刺眼的字——“致十年后的林晚”。
落款,顾屿。时间,五年前。
五年的时光,被压缩在这个薄薄的、冰冷的信封里。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
然后,她的指尖,坚定地,落在了那密封的拉链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