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那一刻收缩成一条极细的线,线的两端,连着两双同样震惊、同样难以置信的眼睛。
顾屿蹲着的身体明显僵住了,拿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里先是掠过一丝茫然,仿佛无法理解为何会在这里看到一张只存在于遥远记忆里的面孔。随即,那茫然被巨大的惊愕取代,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强光刺到。
他脸上的平静如同冰面般碎裂,露出底下汹涌的、复杂难辨的情绪。有震惊,有困惑,或许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狼狈?
林晚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一座被瞬间风化的石像,无法移动,无法呼吸。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神的变化,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看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有实质的胶体,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阳光依旧明媚,花园里的其他人依旧在低声交谈、缓慢散步,但这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这道穿透了五年光阴的凝望。
他瘦了,也黑了。眉宇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成年人的沉郁和风霜。那双曾经盛满夏日海光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井,幽暗得望不见底,只有与她视线相撞时激起的剧烈涟漪,证明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穿着那身浅蓝色的护工服,站在轮椅旁,身形依旧挺拔,却莫名地给人一种孤峭而疲惫的感觉。
轮椅上的老妇人似乎对周遭的凝滞毫无所觉,依旧低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晚看到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极快地扫了一眼她周身,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幻觉,然后又重新定格在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锐利,以及更深处的、她读不懂的震动。
他认出她了。
毫无疑问。
她该怎么做?走过去?微笑?还是像信里写的那样,假装只是偶遇,然后转身离开?
她的脚像生了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声音大得她怀疑他都能听见。
最终,打破这致命沉默的,是轮椅上的老妇人。她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咕哝,不安地动了动。
顾屿像是被惊醒,猛地回过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俯身,熟练地安抚着奶奶,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恢复了之前的轻柔,但林晚能看到他侧颈绷紧的线条,和重新蹲下时略显仓促的背影。
他没有再看她。
仿佛刚才那场石破天惊的对视从未发生。
他推着轮椅,调整了一个方向,背对着她,慢慢朝着花园的另一头走去。步伐稳定,没有一丝犹豫,仿佛下定决心要将她连同那段突兀闯入的过去,一起隔绝在身后。
阳光将他和他推着的轮椅的影子拉得很长。
林晚依旧僵立在原地,望着那个决绝的、越来越远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住院部的玻璃门后。
周围的声音重新涌入耳朵,鸟鸣,风声,远处城市的喧嚣。
她缓缓地抬手,按住了自己左边胸口的位置,那里,传来一阵清晰的、撕裂般的痛楚。
他看见了她。
他认出了她。
然后,他选择了离开。
没有质问,没有寒暄,甚至没有一个眼神的交流。
这就是他给她的答案吗?
比任何言语都更冰冷的答案。
南国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从心底漫上来的、无边无际的寒冷。
她找到了他。
却也仿佛,彻底地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