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冰焰地带的战斗，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烙印，深深烙在了林牧的神魂深处。他不再去思考任何关于“猫”的联想，不再去揣测仙尊行为背后的逻辑。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试探、所有因近距离接触而生出的、哪怕一丝一毫的熟悉感，都在那道抹平天坑的剑光和那双绝对虚无的眸子前，彻底烟消云散。
他变得异常安静，异常……空洞。
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情绪和思想的空壳，只剩下最基本的生理反应和跟随的本能。
凌清玄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取走了那团冰焰核心后，便离开了焚烬荒原，继续他那不知终点的行程。方向依旧莫测，时而穿梭于凡俗城镇，时而踏入人迹罕至的秘境险地。
林牧只是跟着。距离精准，步伐机械。
他不再主动准备食物，直到凌清玄停下，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才会默然走向最近的市集，买回小鱼干和几种固定的食物，恭敬奉上，然后退开，等待，处理剩余。
他不再抬头看仙尊，视线永远落在自己前方三步远的地面，或者仙尊的鞋履后方。
他甚至不再因为突如其来的危险而惊慌失措。当有不开眼的妖兽或者修士撞上来时，他会提前停下脚步，垂下眼，如同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审判。而结果也从未出乎意料——无论是筑基期的妖狼，还是金丹期的散修，都在靠近一定范围后，无声无息地化为冰屑或凭空消失。
仙尊甚至不需要停下脚步。
林牧的心，在这样的重复中，渐渐麻木，沉入一片死寂的潭底。他不再去感受恐惧，也不再感受其他任何东西。他只是存在着，作为一个被允许存在的附属品。
直到这一日。
他们行至一片位于两座巨大山脉交界处的广阔平原。平原中央，矗立着一座巍峨古老的城池。城池上空，灵气氤氲，隐有霞光流转，无数修士驾驭着各色遁光，如同流星般穿梭往来，一派繁华鼎盛的景象。
天枢城。修真界一座历史悠久、势力盘根错节的大型修士城池。
凌清玄在城外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坡上停下脚步，遥望着那座城池。此时正值黄昏，夕阳给巨大的城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与他周身那挥之不去的冰冷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牧在他身后数丈外停下，垂首肃立，如同背景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以为仙尊只是路过，或者又要进去寻找什么特殊的材料。
然而，凌清玄望着那座城池，看了很久。
久到夕阳几乎完全沉入地平线，只留下天边一抹残红。城内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的星辰，与天空初现的疏星遥相呼应。
然后，他转过身。
目光，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落在了林牧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一片虚无的冰冷，也不再是带着不悦的审视。而是一种……林牧无法理解的，极其复杂的平静。仿佛穿透了他那层麻木的外壳，看到了他内心深处那片死寂的潭水。
林牧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分，但依旧低着头，没有任何反应。
凌清玄看着他，没有说话。
平原上的风吹过，带来远处城池隐约的喧嚣，以及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良久。
凌清玄缓缓抬起手。
他的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枚令牌。那令牌非金非玉，材质古朴，上面刻着玄奥的云纹，中央是一个古老的“玄”字。令牌散发着淡淡的、却令人心悸的威压。
“拿着。”
凌清玄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林牧僵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两步，伸出双手，接过了那枚令牌。令牌入手温润，却重逾千钧，压得他手腕微微一沉。
“此乃清虚仙宫客卿长老令。”凌清玄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持此令，可入仙宫外围，享长老供奉，无人会为难于你。”
林牧猛地抬起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除了麻木之外的、巨大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清虚仙宫？客卿长老？
那是凌清玄的道场，是三界修士仰望的圣地！客卿长老，地位尊崇，足以让一方巨擘折节下交！
仙尊……这是什么意思？
凌清玄没有解释，只是继续道，目光扫过远处灯火通明的天枢城：“天枢城内，有跨域传送古阵，可通八方。你自行决定去留。”
说完，他不再看林牧，也不再看那座城池。他转过身，一步踏出，身影便如同融入暮色般，变得模糊，下一刻，已在了百丈之外，再一步，便彻底消失在苍茫的平原尽头。
没有告别，没有叮嘱，甚至没有回头。
来得突兀，走得干脆。
仿佛只是随手丢下了一件不再需要的物品。
林牧独自站在山坡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冰凉沉重的令牌，望着仙尊消失的方向，久久无法回神。
平原的风吹拂着他破烂的衣衫，带来夜晚的凉意。
远处，天枢城的灯火温暖而喧嚣，代表着一条安稳的、甚至可以称得上荣耀的道路。仙宫客卿，那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身份。
手中的令牌真实地硌着他的掌心，提醒他这一切不是幻觉。
仙尊，放他走了。
不仅放他走，还给了他一个无比光明的、足以庇护他安稳修炼至金丹、甚至元婴的未来。
他自由了。
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再也不用面对那无法理解的冰冷与强大，再也不用作为一件附属品，生死系于他人一念之间。
他应该高兴的。
他应该立刻冲进天枢城，用这枚令牌换取资源，开始他梦寐以求的、安稳的修仙生活。
可是……
为什么……心里那片死寂的潭水，没有泛起丝毫涟漪？
为什么……看着仙尊消失的方向，他感觉到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深的、无边无际的空茫？
他就这样站着，如同化作了山坡上另一块沉默的石头。
夜色渐深，星辰铺满天穹。
手中的客卿长老令，在星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尊贵的光泽。
前路，第一次，清晰地铺展在他面前。
由他，自行抉择。
可他站在原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平原，一步也迈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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