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出来时,日头已爬到头顶,晒得石板路发烫。江储枫的马车还等在宫门口,乌木车厢在阳光下泛着沉静的光,他本人就站在车旁,一身玄色劲装,墨发高束成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被风吹得轻轻晃动。
阮莜夏刚走近就顿了脚步——这装扮跟宴会上那身锦袍截然不同。玄色料子利落贴身,衬得肩宽腰窄,少年身形已见挺拔,却还带着未脱的清瘦。侧脸线条比想象中更锋利些,下颌线绷得紧,鼻梁高挺,唇色偏淡,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看过来时带着点漫不经心的锐。尤其那高马尾,随着他转头的动作扫过颈后,露出一小片白皙的皮肤,竟生出种又野又干净的少年气。
“啧,”方时礼在旁边跟阮莜夏咬耳朵,“换身衣服跟换了个人似的,这要是搁现代,妥妥的校园男神。”
阮莜夏没应声,脑子里却“嗡”一声——她想起来了!昨晚翻原主记忆时瞥到过,江储枫就是这本《永宁记》的男主!而原主最后为了给他挡箭,死在乱军里,连全尸都没留下。
“不是吧……”她低低骂了句,嘴角的笑垮下来,“合着我穿来是为了给人当挡箭牌的?”
“你说什么?”沈楠霁没听清。
“没什么,”阮莜夏摇摇头,突然又笑了,眼睛亮得惊人,“就是觉得,这男主长得确实够格,死在他跟前……好像也不算太亏?”
“阮莜夏你疯了!”方时礼伸手拧她胳膊,“什么死啊活的,不吉利!再说了,就他这冰块脸,谁乐意给他挡箭?”
江储枫似乎听到了她们的动静,抬眼看过来,目光在阮莜夏脸上停了停。她正仰头跟方时礼斗嘴,阳光照在她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嘴角咧得老大,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一点没有寻常贵女的矜持,活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狐狸。
“上车。”他开口,声音比早上清亮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微哑。
几人上了车,车厢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食盒。柚子好奇地掀开,眼睛瞬间瞪圆:“是醉蟹!还有麻辣鸭翅!”
阮莜夏一瞧就乐了,这鸭翅红通通的,油光锃亮,隔着盒子都能闻到股冲鼻的辣香,正是她昨晚念叨想吃的口味。她毫不客气地拿起一根,咬了一大口,辣得直吸气,却笑得眉眼弯弯:“这谁准备的?太懂我了!”
“世子让人去西街那家‘辣不怕’买的。”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阮莜夏动作一顿,转头看向江储枫。他正靠在角落,手里拿着本书在看,侧脸对着她,高马尾垂在肩头,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发梢,镀上层金边。听到动静,他翻过一页书,淡淡道:“温太妃说,你爱吃辣。”
“哦——”阮莜夏拖长了调子,咬着鸭翅冲他笑,“那多谢江世子了,你还挺贴心。”
他没抬头,书页翻动的声音轻轻响着,耳根却似乎比刚才红了点。
方时礼撇撇嘴,拿起只醉蟹递给柳亦眠:“别理他,说不定是想收买你,让你少在太妃跟前说他坏话。”
“我哪说他坏话了?”阮莜夏嚼着鸭翅,含混不清地反驳,“我明明在夸他长得帅。”
江储枫翻书的手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她,眉梢微挑:“阮三小姐很闲?”
“还行吧,”阮莜夏耸耸肩,把啃干净的鸭翅骨扔进碟子里,“比起某些人天天装冰块,我确实活得比较滋润。”
沈楠霁赶紧打圆场:“青青跟你开玩笑呢,她就这性子,你别往心里去。”
江储枫却没生气,反而合上书,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阮莜夏,带着点促狭:“听说阮三小姐医术高超,能活死人肉白骨?”
“差不多吧,”阮莜夏挑眉,“怎么?世子想试试?”
“不敢,”他勾了勾唇角,竟露出点笑意,很浅,却像冰融了一角,“只是听说,医者都清心寡欲,忌辛辣油腻,阮三小姐倒是例外。”
这话戳中了阮莜夏的痒处,她最烦别人拿规矩框她。当即放下鸭翅,撑着下巴看他:“江世子这话说的,清心寡欲那是老古板,我治病救人凭的是本事,又不是靠喝露水活着。再说了——”她突然凑近,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袖,声音压低,带着点狡黠,“我要是不多吃点辣,怎么有力气……给人挡箭呢?”
车厢里瞬间安静下来。沈楠霁和方时礼都愣住了,柚子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江储枫脸上的笑意也淡了,眉头微蹙,盯着她看了半晌,眼神里带着探究:“阮三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阮莜夏却像没事人一样,往后靠回软垫上,又拿起一根鸭翅,“就是昨晚看话本,里头的女主总爱给男主挡箭,觉得挺傻的,随口说说而已。”
她笑得坦荡,眼睛里一点没藏事,倒让江储枫有些摸不准了。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突然也笑了,是那种很轻的嗤笑:“话本里的故事,大多是骗人的。”
“那可不一定,”阮莜夏咬着鸭翅,含糊道,“万一……成真了呢?”
“那只能说明,”江储枫的目光落在她沾了点红油的嘴角,语气慢悠悠的,“那女主确实挺傻。”
“你才傻!”阮莜夏瞪他,脸颊因为吃了辣泛着红,像熟透的苹果,“我要是女主,才不挡箭呢,我会拉着男主一起跑,跑不过就给他塞把刀,让他自己砍!”
这话实在太不合时宜,却逗得沈楠霁几人都笑了。连一直板着脸的江储枫,嘴角也忍不住弯了弯。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着,车厢里弥漫着辣香和淡淡的书卷气。阮莜夏啃着鸭翅,偶尔跟江储枫斗两句嘴,他话不多,却总能精准地戳到她的痛处,气得她想扔鸭翅砸他,又被他突然露出的一点笑意弄得没脾气。
柚子偷偷跟柳亦眠说:“郁青好像跟江世子吵架,也挺开心的。”
柳亦眠点点头,小声回:“我觉得也是,二姐刚才都没插嘴。”
方时礼确实没插嘴,她正托着下巴打量江储枫,心里嘀咕:这冰块脸笑起来还挺人模人样的,就是眼光不行,居然跟阮莜夏这种人聊得起来。
快到侯府时,江储枫突然从袖袋里拿出个小瓷瓶,递给阮莜夏:“这个,解辣的。”
阮莜夏接过来,打开一闻,是清甜的薄荷味。她挑眉:“你还挺周到。”
“免得你辣得晚上睡不着,明天没法进宫给太妃针灸。”他说得一本正经。
“切,”阮莜夏撇撇嘴,却还是把瓷瓶揣进了怀里,“算你有点良心。”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几人下车时,江储枫也跟着下来了。他站在玄色马车旁,高马尾在夕阳下划出利落的弧度,看着阮莜夏,突然说:“下个月围猎,记得带上你的药箱。”
“干嘛?”阮莜夏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让我给你挡箭时,顺便给自己治伤?”
江储枫被她气笑了,少年人的笑声清朗,带着点无奈:“我是怕你吃太多辣,在马上胃疼,到时候没人给你治。”
“用不着你管!”阮莜夏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就往府里跑,跑了两步又回头,冲他喊,“江储枫,你那高马尾挺好看的,比戴玉冠顺眼!”
说完,不等他反应,方时礼就拽着她冲进了大门。
江储枫站在原地。他看着侯府紧闭的大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玄色的衣袖。
这个阮莜夏……确实跟传闻中不太一样。
马车缓缓驶离,车夫忍不住问:“世子,刚才那位阮三小姐,性子可真活泼。”
江储枫没说话,只是从袖袋里拿出块手帕,慢慢擦着指尖。
他低头看着手帕上淡淡的红油印。
而另一边,阮莜夏冲进府就被方时礼按住:“你刚才跟他说什么挡箭?还说要给他塞刀?你是不是疯了!”
“哎呀,我就是随口说说,”阮莜夏拍开她的手,脸上还带着笑,“你不觉得他刚才那表情很好玩吗?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
“好玩个屁!”方时礼恨铁不成钢,“那是成王世子!未来的成王!你跟他说这些,就不怕他记仇?”
“记仇就记仇呗,”阮莜夏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反正我也没打算跟他怎么样,话本里的剧情,谁说不能改改?他要是敢让我挡箭,我就先把他打晕扛走,看他怎么死!”
她笑得张扬,眼睛里闪着光,像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太阳。沈楠霁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
毕竟,她们这几个穿书的,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