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剧组在紧张的筹备后,正式进驻影视基地开机。初夏的影视城已显闷热,但比天气更燥的,是剧组内部悄然流动的某种暗涌。
第一场重头戏,拍的是仙门大比,男女主初次相遇,而男二号大师兄作为裁判旁观。场景设在搭建宏大的演武场,群演众多,各部门忙碌穿梭。
左航和许梓繁已上好妆造,华服加身,光彩夺目,被工作人员簇拥在中央。邓佳鑫则独自站在稍远处的阴影里,一身素白道袍,手持拂尘,身姿挺拔如竹,仿佛真的与这喧嚣尘世隔着一层无形的结界。
开拍前,导演陈凯特意走过来,拍了拍左航的肩膀,又看向邓佳鑫,笑道:“佳鑫,这场戏你虽然台词不多,但眼神很重要。你对这个初来乍到却天赋异禀的师弟,要有审视,有好奇,也要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危机感。把握好层次。”
邓佳鑫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明白,导演。”
他的目光掠过导演,与不远处的左航短暂相遇。左航今天的状态似乎格外投入,那双深邃的眼眸看过来时,带着剧中角色的不羁,又似乎掺杂了些许属于他本人的、探究般的热度。邓佳鑫心头一悸,迅速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拂尘上,指尖却微微发凉。
“Action!”
场记板敲响,镜头运转。
演武场上,左航饰演的男主与对手打得难分难解,剑气纵横。许梓繁饰演的女主在一旁凝神观看,眼中异彩连连。而高台之上,邓佳鑫饰演的大师兄静立观望。
镜头推近,捕捉他的特写。
按照剧本,他此刻应该是平静的审视。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场中那个挥洒自如、意气风发的左航身上时,一种完全不属于剧本的情绪,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不是审视,不是好奇,更不是什么危机感。
是一种……近乎悲伤的熟悉。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站在一个无法逾越的距离之外,看着同一个人,在属于他的舞台上,光芒万丈。而自己,只是台下模糊的影子,是连姓名都鲜为人知的注脚。
心脏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泛起绵长而尖锐的痛楚。一股酸意直冲鼻尖,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Cut!”
导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满:“佳鑫,眼神不对!太柔了,我要的是清冷和距离感,你刚才那是什么?都快赶上望夫石了!”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邓佳鑫猛地回神,脸颊瞬间烧了起来,窘迫得无地自容。他慌忙低下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导演,我调整一下。”
左航也停下了动作,看向高台之上那个瞬间变得无措的身影。不知为何,看到邓佳鑫被导演呵斥时那副脆弱的样子,他心中没有丝毫看笑话的意思,反而涌起一股强烈的、想要上前将他护在身后的冲动。
这感觉来得太快,太莫名其妙。
“再来一条!”导演喊道。
这一次,邓佳鑫强迫自己摒除所有杂念,将眼神放空,努力维持着角色所需的冰冷漠然。导演盯着监视器,总算点了点头:“这条过了。”
邓佳鑫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却已惊出一层冷汗。
接下来的拍摄,只要是与左航有同框或眼神交流的戏份,他都打得十二分精神,严防死守,生怕再流露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而左航,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紧绷,配合之余,那双探究的眼睛,总是像最精准的雷达,锁定在他身上。
午间休息,剧组发放盒饭。主要演员有单独的休息区。
邓佳鑫捧着饭盒,习惯性地想找个僻静的角落,却发现几个常坐的位置都有人了。他正犹豫,就听见左航的声音:
“邓老师,这边有位置。”
邓佳鑫抬头,看见左航正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下,旁边空着一个折叠椅。许梓繁坐在他另一侧,正小口喝着水,闻言也看了过来,目光在他和左航之间转了转,没说话。
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拒绝,反倒显得刻意。邓佳鑫抿了抿唇,低声道了句“谢谢”,走过去,在那张空椅上坐下,身体却僵硬得像块石头。
左航将自己没动过的一盒水果推到他面前:“天气热,吃点水果。”
“……不用了,谢谢左老师。”邓佳鑫下意识地拒绝。
“客气什么。”左航语气自然,仿佛只是前辈对后辈的寻常照顾,“下午还有戏,补充点维生素。”
他的态度坦荡,让人挑不出错处。邓佳鑫若再推辞,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他只能再次低声道谢,拿起一小片西瓜,食不知味地吃着。水果的清甜在口中化开,却丝毫无法缓解他心头的滞涩。
许梓繁看着这一幕,忽然笑着开口,语气亲昵自然,像是在打趣左航:“我们左老师今天怎么这么会照顾人?以前可没见你对谁这么细心。”
这话听起来像是玩笑,实则绵里藏针,瞬间将周围几个助理和工作人员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左航面不改色,拿起一瓶水拧开,语气平淡:“同组演员,互相照顾是应该的。邓老师戏好,人又认真,值得尊重。”
他四两拨千斤,将“照顾”归结于对专业能力的欣赏,滴水不漏。
邓佳鑫却觉得如坐针毡。许梓繁那看似无害的笑容背后,他感受到了一种清晰的敌意。这种敌意,与记忆中某种被刻意刁难、被冰冷目光审视的感觉隐隐重合,让他脊背发凉。
他匆匆吃完最后一口饭,站起身:“我吃好了,先去准备下一场戏。左老师,许老师,慢用。”
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左航握着水瓶的手,微微收紧。
许梓繁凑近左航,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你好像……特别关注他?”
左航转过头,看向她,目光深沉,让人看不透情绪:“有吗?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好演员。”
许梓繁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那笑容,未达眼底。
下午的戏份,是一场夜戏。拍摄男主受伤,大师兄暗中为其护法。
场景设在一处幽静的山谷,夜风微凉,虫鸣唧唧。邓佳鑫需要演出为左航运功疗伤后,独自守在洞口,望着夜空若有所思的状态。
这场戏情感内敛,全靠眼神和细微的表情变化。
邓佳鑫坐在洞口设定的位置,月光洒在他素白的道袍上,镀上一层清辉。他抬起头,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另一个画面——不再是模糊的红墙,而是精致的宫墙,同样是这样的月夜,他独自一人,望着同一轮月亮,等待着那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眉头紧蹙,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Cut!”导演的声音带着惊喜,“佳鑫,这条情绪非常对!就是这种孤独、隐忍,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非常好!保持住,我们保一条!”
邓佳鑫却仿佛没听见导演的夸奖,他沉浸在那种突如其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悲伤里,无法自拔。他甚至分不清,这悲伤是来自于角色,还是来自于他自己。
左航一直在一旁看着。当看到邓佳鑫捂住胸口、脸色煞白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也像是被同一只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一种强烈的、想要冲过去将他拥入怀中的冲动,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死死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才克制住了那股荒谬的冲动。
戏,终于拍完了。
邓佳鑫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自己的休息处。
左航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消失在临时搭建的休息棚后,久久没有挪开目光。
夜风吹过,带着山谷的凉意,却吹不散他心头越来越浓的迷雾,以及那迷雾之下,悄然裂开的、属于遥远过去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