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申城,暑气蒸腾,晚风裹挟着黄浦江的水汽,吹不散城市的繁华与躁动。
在申城最豪华的半岛酒店顶层套房内,黎愿站在落地镜前。镜中的少女身披一袭星空蓝曳地长裙,这是她名义上的小叔——傅怜舟,特意请动一位隐居巴黎的知名高定设计师,耗时半年为她十八岁生日量身打造的。裙摆上细碎的钻石如同被揉碎的星河,在她微微动作间流淌着莹莹光辉。精致的妆容完美勾勒出她已褪去青涩、初绽明媚的轮廓。
今夜,她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楼下宴会厅,名流云集。申城财经、科技、时尚界的头面人物齐聚于此,酒杯碰撞间,低语流淌的,无不是对那位傅氏集团掌门人傅怜舟密藏多年的养女——黎愿的好奇。傅怜舟将她保护得极好,在她成年之前,外界几乎无人知晓她的具体样貌、性情,只隐约听闻其名。这是他惯有的行事风格,隔绝所有不必要的窥探与纷扰。
侍者无声地推开宴会厅那两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刹那间,所有的灯光、目光、窃窃私语,如同聚光灯般瞬间打在黎愿身上。她指尖微蜷,随即深吸一口气,扬起训练过无数次、得体而疏离的微笑,踩着镶嵌水晶的高跟鞋,一步步踏入那片浮华的光海。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审视、惊叹与揣测。但她步履未乱,因为她知道,那个给予她这一切,也掌控着她一切的男人,一定就在这光芒的尽头注视着她。
思绪,不受控制地被拉回了十二年前,那个同样闷热,却仿佛隔了重重雾霭的午后。
也是在七月,阳光毒辣,蝉声嘶鸣。地点是黎家那座带着个小院的老宅,院角的石榴树被晒得有些蔫头耷脑。
那时,她的爷爷黎成安还在世。
关于父母的记忆,是苍白而破碎的。他们在一场震惊全球的飞机失事中不幸罹难,留给年幼黎愿的,只有几张泛黄照片上的模糊笑颜,和一个再也无法完整的家。她与爷爷黎成安,一老一少,相依为命。
那天,爷爷显得格外郑重,甚至有些激动,反复抚平着中式褂子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对她说:“愿愿,待会儿家里要来一位客人,他是爷爷最看重、也最心疼的学生,你……要叫小叔,要听话,知道吗?”
小叔?彼时只有六岁的黎愿,对这个称呼懵懂懂懂,只是仰着小脸,乖巧地点头。
然后,她看到了那个跟在爷爷身后,穿过院门走进来的少年。
他很高,却异常清瘦,简单的白色衬衫洗得有些发旧,牛仔裤的膝头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磨损痕迹。这与她想象中“爷爷得意门生”的形象相去甚远。然而,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漆黑,沉静,像两口深冬的寒潭,看不到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大约十六七岁)该有的鲜活与朝气,只有一片不符合年龄的、厚重的沉默与孤寂。
爷爷黎成安热情地拍着他的肩膀,介绍着他过往的惊人成绩,少年却只是微微低着头,偶尔颔首,惜字如金。盛夏的阳光透过石榴树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他却像一座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孤岛,周身散发着与这小院的温馨宁和格格不入的清冷气息。
那就是黎愿第一次见到傅怜舟。
他当时似乎还不是后来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傅怜舟”,爷爷介绍他时,用的是那个带着书卷气、却似乎预示了他命运的本名。
他沉默地立在院中,目光偶尔掠过像小动物般躲在爷爷身后的她,没有好奇,没有亲近,平淡得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年幼的黎愿心里有些怯,又有些莫名的好奇,只敢攥着爷爷的衣角,偷偷打量着这个突然闯入她世界的、冷冰冰的“小叔”。
她那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是这个沉默孤寂、身世堪怜的少年,会在未来的岁月里,成为她唯一的依靠,为她撑起一片无忧的天空,并在她成年礼的这一天,亲手将她推向万众瞩目的舞台,也将他们之间那层脆弱的名义关系,推向一个充满禁忌与未知的深渊。
“愿愿。”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将黎愿从遥远的回忆中猛地拽回。
她抬眸,傅怜舟不知何时已穿越觥筹交错的人群,来到了她的面前。他身着意大利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强大的气场让周遭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他看着她,那双曾几何时只有冰冷与沉默的深邃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长辈般的骄傲与欣慰,有掌控者的审视,更有一种……被她盛装之下惊人美丽所骤然击中的、极力克制却依旧泄露了端倪的灼热。
他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生日快乐,我的公主。该我们跳开场舞了。”
黎愿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入他那温暖而干燥的掌心,在肌肤相触的瞬间,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随即失控地狂跳起来。
十八岁的成人礼,是童年与少女时代的终章。
亦或是,一切不可言说之情,悄然破土而出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