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第三次咳嗽时,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泛黄的地图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痕迹。他坐在潮湿的墓道里,后背抵着冰凉的石壁,恍惚间竟想起三十年前,张起灵也是这样靠在石壁上,沉默地替他挡开迎面扑来的尸蹩。
“吴老板,前面好像有个耳室,要不要去看看?”同行的年轻伙计出声提醒,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这几年吴邪的身体垮得厉害,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佝偻,只有那双眼睛,还残存着当年在七星鲁王宫时的亮,却又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那是想一个人想了太久,熬出来的倦。
他点点头,撑着膝盖慢慢起身,手里的手电筒光束有些晃。这趟墓是他主动要来的,说是为了找一块失传的青铜碎片,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心里那点念想在作祟。十年之约结束后,张起灵从青铜门里出来,却忘了所有事,包括他。他试过无数种方法,带他去西湖边的铺子,去西沙的海底,甚至重回长白山顶,可那人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后来张起灵跟着另一个队伍走了,从此断了音讯,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
耳室里积满了灰尘,吴邪刚迈进去,就听见前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心里猛地一跳,手电筒的光立刻扫过去——逆光里站着个高挑的身影,穿着熟悉的蓝色连帽衫,背着黑金古刀,侧脸的线条冷硬如旧,只是眼神里没有了当年的沉静,多了几分茫然。
是张起灵。
吴邪的呼吸瞬间停滞,手指攥得发白,连咳嗽都忘了。年轻伙计已经迎上去,客气地问:“这位朋友,也是来探墓的?”张起灵点点头,目光掠过吴邪时,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普通的同行老者。他的视线落在吴邪手里的地图上,眉头微蹙,像是觉得哪里眼熟,却又想不起来。
“这地图……”张起灵开口,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起伏,“标记的路线有问题,前面有粽子。”
吴邪喉间发紧,想说“我知道”,想说“当年我们就是这么走的”,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声低低的咳嗽。他看见张起灵的目光落在他咳血的手上,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疑惑,却终究没有多问,转身对自己的同伴说:“走这边,绕开那片区域。”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墓道拐角,吴邪缓缓蹲下身,胸口疼得厉害。三十多年的等待,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最后只换来了一次擦肩而过的陌生。他想起西湖边的雨,想起西沙的浪,想起长白山上的雪,那些和张起灵有关的记忆,像一把钝刀,在他老去的身体里反复切割,疼得他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从墓里出来后,吴邪的身体彻底垮了。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窗外的梧桐叶落了一地,像极了他年轻时和张起灵一起在秦岭看到的落叶。他没让胖子通知任何人,只是把那本记满了盗墓经历的笔记本放在枕边,扉页上有张小小的照片,是当年在格尔木疗养院拍的,他和张起灵站在一起,笑得没心没肺。
弥留之际,吴邪好像又看到了张起灵。那人还是年轻的模样,站在青铜门后,对他说“十年之后,如果你还记得我,就来这里找我”。他想伸手抓住他,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空气。“小哥……”他轻声呢喃,“我等不动了……”
吴邪死后,胖子按照他的遗愿,把他葬在了西湖边的一座小山丘上,墓碑很简单,只刻了“吴邪之墓”四个字,旁边留了一块空白的石碑,胖子说,那是给张起灵留的,万一他哪天想起来了,还有个地方能找。
张起灵是在一个月后想起吴邪的。那天他在一个古墓里看到一块青铜碎片,碎片反射的光落在他眼里,突然就想起了很多事——西湖边的铺子,西沙的海底,长白山顶的雪,还有那个总是笑着喊他“小哥”的人。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他抱着青铜碎片,第一次有了想哭的冲动。
他立刻赶回西湖,找到胖子时,才知道吴邪已经走了。胖子把那本笔记本递给她,声音沙哑:“天真临走前说,如果你想起他了,就去他墓前看看,他等了你这么久,该有人陪他了。”
张起灵拿着笔记本,一步步走到吴邪的墓前。墓碑上的字很新,旁边的空白石碑还泛着冷光。他放下笔记本,从背包里拿出黑金古刀,插在墓前的泥土里,然后静静地坐在墓碑旁,像当年在青铜门里那样,一动不动。
风吹过西湖,带来淡淡的桂花香。张起灵看着墓碑上的名字,轻声说:“吴邪,我想起来了。”
从此,西湖边多了一个奇怪的人。他总是穿着蓝色连帽衫,背着黑金古刀,坐在一座墓碑旁,沉默地守着。有人问他是谁,他不说话;有人劝他离开,他也不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他的头发也开始变白,背也有些佝偻,却还是守在那里,像一尊不会动的石像。
没人知道,他守的不是一座墓,而是他弄丢了一辈子的人,和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