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在戈壁的月光下想起第一个片段时，正用黑金古刀劈开拦路的巨石。刀锋划破空气的钝响里，突然窜出个模糊的影子——那人穿着连帽卫衣，笑着冲他喊“小哥，等等我”，声音里裹着西湖边潮湿的风。
记忆是裂了缝的冰面，一旦开始消融，就再也挡不住。他扔掉同行队伍的补给，连夜翻过山脉，鞋跟磨穿了也没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杭州，找吴山居，找那个总追在他身后的人。
等他站在吴山居门口，已是半月后。青石板路被秋雨泡得发乌，门楣上“吴山居”三个字的红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他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柜台后坐着个头发半白的男人，抬头时，镜片后的眼睛先亮了亮，又迅速沉下去，像被雨水浇灭的火星。
王盟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算盘珠子啪嗒掉在柜面上，“你……怎么回来了？”
张起灵的目光扫过店里的陈设。货架上还摆着当年他见过的青花瓷瓶，角落里的藤椅蒙着层薄灰，椅背上搭着件旧外套——是吴邪以前常穿的款式，袖口磨出了毛边。“吴邪呢？”他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中更哑，像生了锈的铁片。
王盟的手指死死攥着算盘，指节泛白。他低头沉默了很久，久到张起灵能听见窗外的雨声，还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你记起来了？”王盟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爬满了蛛网，“可你回来得太晚了。”
“太晚了？”张起灵重复着这三个字，指尖微微发凉，“什么意思？”
“你从青铜门出来那年，失忆走了以后，老板的身体就垮了。”王盟的声音开始发抖，“他以前为了找你，闯了多少墓，落了一身的病。后来天天守着吴山居，说等你回来，能第一眼看见他……五年前冬天，西湖结了冰，他咳得止不住，最后没撑过去。”
张起灵站在原地，像被钉住了。他看着王盟递过来的相框——照片里的吴邪坐在藤椅上，头发白了大半，脸色苍白得像纸，却还笑着，手里捏着块小小的青铜碎片，像是在等谁。
“胖爷也走了。”王盟的声音压得更低，“前年去云南倒斗，遇上流沙，连尸首都没找着。潘子……潘子早就在蛇沼那边没了，你是知道的。”他顿了顿，眼泪终于掉下来，“当年跟你们一起的人，就剩我一个了。”
店里的风铃又响了，雨丝飘进来，打湿了柜面上的账本。张起灵走到藤椅旁，伸手摸了摸椅面，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钻进骨头里。他想起吴邪在七星鲁王宫里，把最后一口水递给他；想起在西沙海底，吴邪抓着他的手腕，说“小哥，我们一起出去”；想起长白山顶，吴邪抱着他，说“十年，我等你”。
可他忘了。忘了那个等了他十年的人，忘了那个为他熬干了自己的人。
“老板走之前说，”王盟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要是你回来了，想起他了，就去西湖边的小山丘看看。他葬在那里，能看见吴山居的方向。”
张起灵没说话。他拿起藤椅上的旧外套，布料已经软得发脆，却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吴邪的气息。他转身走出吴山居，风铃的声音在身后渐渐远了，像一场被风吹散的梦。
雨还在下，他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西湖的水在雨雾里泛着冷光，他想起记忆里吴邪笑着说“小哥，等我们老了，就守着吴山居，看每天的日落”。可如今，日落还在，守着日落的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有人总在西湖边看见他。穿着蓝色连帽衫，背着黑金古刀，坐在吴山居对面的石阶上，从日出等到日落。没人知道他在等什么，只有风知道，他怀里总揣着件旧外套，手里攥着块青铜碎片，像攥着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和一个再也等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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