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青石巷口的露水还挂在砖缝里。我蹲在那块歪歪扭扭写着“沈记江湖味”的布帘底下,把捡来的破锅架在石头垒的灶台上。昨儿个从赵三娘那儿赊来的一袋面粉搁在地上,袋子上还沾着几片干草。
我伸手摸了摸袋口,指尖刚一触到面粉,一股暖融融的感觉就顺着胳膊往心里钻。这感觉熟悉得很,像是阳光晒过的麦田,还有风里飘着的淡淡甜香——不是我想多了,是面粉它自己在“说话”。
这就是我穿越之后唯一能靠的东西:**味觉通灵**。
说白了,我能尝出食材的情绪,知道它什么时候最香、最适合做哪道菜。前世在现代厨房里练出来的手艺,现在成了我在这异世混饭吃的本钱。
“你一个落魄小子,支个破摊子想卖什么?”王婶挎着竹篮从巷口走过,瞥了我一眼,鼻子里哼出个音。
我没应她,只把最后一根柴火塞进灶膛,火苗“噼啪”一声窜上来,照亮了我脸上那道旧疤——穿过来那天摔的,结痂了还痒得要命。
“沈记江湖味……”王婶念了念那横幅上的字,笑出声,“你这是要做神仙饭啊?”
我没搭理,只是低头往锅里倒了一勺油。油星子溅出来,在火光里炸开小花。
天蒙蒙亮的时候,面已经醒好了。我揉面的手法是跟师父学的,他总说:“手劲要像风吹柳条,轻又稳。”我揉着面,心里想着的却是刚才那股面粉的香气——它告诉我,今天是个适合让人记住的日子。
第一锅葱油拌面出炉时,晨雾还没散尽。我端着碗站在摊前,吸了口带着油香的热气,忍不住笑了。
“这味道……有点意思。”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抬头一看,是个瘦老头,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手里拄着根木杖。他站在几步外,鼻子抽动了几下,眼神亮了。
“来一碗?”我问。
他点点头,摸出几个铜板。
我盛了一碗递过去,他接过去也没急着吃,先用筷子挑起一撮面丝看了看,又闻了闻,这才夹起一口送进嘴里。
他的眉头皱了一下,接着又舒展开,嘴角微微翘起。
“嗯……”他点头,“这面,有点老沈头的味道。”
“谁?”我问。
他没答,只是低头继续吃面,吃得那叫一个香,连汤都舔干净了。
我正琢磨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几个泼皮模样的人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走路还带晃荡的,一看就是喝多了。
“哎哟,这不是新来的吗?”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在这摆摊子,知不知道规矩?”
我望着他,没说话。
“规矩嘛,”他伸手拍了拍我刚支起来的锅盖,“头三天,每碗面得分我兄弟一口。”
我说:“我不认识你。”
他脸上的笑一收,抬脚就要踹我的灶台。
我一闪身,锅盖护在怀里。油锅倒了,热腾腾的葱油洒在青石板上,滋啦作响。
“好啊,不识相是吧?”他骂了一句,抬手就朝我脸上招呼。
拳头还没到,半空中突然被人拦住了。
“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威严。
我转头一看,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着蓝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里提着个藤编食盒。
赵三娘。
她是镇上“老面馆”的老板娘,也是这街上最有威望的人之一。
“李二狗,你又在这儿找事?”她皱眉看着那泼皮头子。
“赵姐,我们就是想尝尝这小子做的面。”李二狗笑得一脸假。
赵三娘不理他,径直走到我面前。
“给我来一碗。”
我点头,转身又煮了一碗。
她接过碗,没急着吃,先用筷子轻轻搅了搅,又凑近闻了闻,然后夹起一口送进嘴里。
她的表情很平静,但我知道她喜欢。
因为她的手指在碗沿轻轻敲了一下。
“不错。”她说,“比我家老面馆的拌面还多了一分灵气。”
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群骚动了一下。
“真的假的?”有人低声议论。
“赵三娘可是镇上最会吃的老饕。”
赵三娘放下碗,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我手里。
“以后我每天都来。”
她转身走了,李二狗几个也灰溜溜地退了。
我看着那几个铜板,掌心微微发热。
原来,味道真的能让人记住。
日头爬得更高了,摊前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有个孩子躲在人群后面偷看,饿得眼都绿了。我看他身上补丁摞补丁,就知道是镇上的孤儿,林小满。
“你想吃?”我问他。
他缩了缩脖子,小声说:“能给口剩的吗?”
我摇摇头:“想吃,得干活。”
他眼睛一亮:“我洗碗行不行?”
我指了指角落一堆脏碗:“你要是能在半个时辰内洗干净,我就给你一碗面。”
他像只猴子似的蹿过来,三两下就开始搓碗,动作麻利得很。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林小满。”他说,“大家都叫我小满。”
“以后就跟着我吧。”我说,“想有个家,就得靠自己的手挣出来。”
他愣了一下,眼圈红了。
“真的?”他问。
我点头。
“那……那我每天都能吃你的面了?”
“只要你肯干。”
他咧嘴笑了,笑得特别干净。
我转身继续熬下一锅高汤,锅里翻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但也让我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
“味道,是最能抚慰人心的东西。”
我在这异世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傍晚时分,我把最后一点铜钱收进怀里,数了数,总共七枚。
不多,但够明天买几串牛油了。
“沈大哥!”小满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块烤红薯,“这是我捡的,你吃点热的。”
我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烫嘴,但香。
“谢谢你,小满。”
他挠挠头,笑了。
我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心里明白,这一口江湖,我煮定了。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刚散,青石巷口的灶台还冒着热气。我数着怀里七枚铜钱,掌心发烫。
“沈大哥!”小满蹦跳着跑过来,手里攥着个烤红薯,“这是我捡的,你吃点热的。”
我接过红薯,咬一口,烫嘴却香。他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喉头跟着动。
“你也吃。”我把红薯掰成两半递过去。
他愣住,接过那一半时手在抖。“从来没人……”话没说完就低头啃起来,像是怕自己哭出声。
我没说话,转身往锅里添了勺水。今天生意收摊,但明天还得接着熬高汤。味觉通灵让我能尝出食材的情绪,知道什么时候最鲜。这手艺在现代是谋生手段,现在更是我在这异世立足的本钱。
“沈大哥,我能问你个事吗?”小满吃完红薯,擦擦嘴凑过来。
“说。”
“你做的面……为什么那么香?”
我笑了笑,没直接回答。手指轻轻抚过案板上的面粉袋,闭上眼,熟悉的阳光麦田气息扑面而来。它告诉我,今天是个适合让人记住的日子。
“因为我知道它想被做成什么味道。”我低声说。
小满听得迷糊,但还是用力点头。“那我以后也能学会吗?”
“你想学?”我挑眉看他。
他猛点头:“我想像你一样,做出让人忘不了的味道!”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师父的话:“味道,是最能抚慰人心的东西。”
“行。”我说,“从明天起,你来得早些,先帮我备料。”
他眼睛一亮,差点蹦起来。“真的?太好了!”
我拍拍他肩膀,转身收拾摊位。小满跟前跟后地跑,搬锅、叠布帘、收柴火,手脚麻利得很。
等一切收拾妥当,天已经黑透了。我提着灯笼,带小满往镇东头走。那里有间废弃的小屋,是他暂时的落脚地。
“以后你就住这儿。”我指着门,“我每天送饭过来。”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用送饭,我能干活。”
“好。”我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沈大哥!”他突然叫住我,“谢谢你。”
我没回头,摆摆手走了。
夜风吹得灯晃,我一个人走在青石巷里,心里却比来时踏实得多。这一口江湖,我煮定了。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我就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沈大哥!我来了!”是小满的声音,清亮又急切。
我开门一看,他穿着补丁衣服,脸上却带着笑,手里拎着两个陶碗。“我从赵大娘那儿讨来的,她说你能用上。”
我接过碗,瞧了瞧,干净结实,比我现在用的破碗强多了。
“你挺会办事。”我点头。
他得意地挺起胸脯:“我以后天天来,帮你干到天黑!”
我笑了笑,没拆穿他眼下的黑圈。昨晚肯定兴奋得睡不着。
我们俩一起支起摊子,新碗摆在案头,显得整整齐齐。小满动作麻利地洗菜、切葱,虽然手法粗糙,但很认真。
“别剁太碎。”我看他刀法太狠,伸手按住他手腕。
“哦。”他缩回手,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没多说,只让他继续练。厨房这地方,靠的是实打实的手艺。
第一锅高汤熬出来时,香味飘出去老远。街坊们陆续起床,不少人探头看这边。
“哟,昨天那个小子又来了。”有人嘀咕。
“听说赵三娘都来吃过。”
“真有那么香?”
议论声里,一个身穿绸衫的中年男人踱步过来,手里拎着个包袱。
“老板,来一碗。”他声音不大,但带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三十出头,眉宇间有些傲气,像是见过世面的主。
“您稍等。”我转身开始下锅。
小满站在一旁,紧张地盯着那人。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昨天李二狗的事还历历在目。
但这次不一样。
我把高汤盛进碗里,撒上葱花,递过去。
那人接过,先闻了闻,再喝了一口。
“嗯……”他放下碗,眼神变了,“不错。”
我看着他,等他说下去。
他顿了顿,开口:“我是醉仙楼的伙计。我们掌柜的听说你做的面特别,想请你去一趟。”
我心头一动。
醉仙楼,镇上最有名的酒楼,平日里连赵三娘都不敢轻易招惹。
“不去。”我干脆地说。
那人眉头一皱,但没发作,只是淡淡道:“掌柜的说,你是个人才,愿意给个机会。”
“我不缺机会。”我说,“我只想守着我的摊子。”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有意思。”他收起包袱,“那我们改天再来。”
他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像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
但我心里明白,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小满凑过来,压低声音:“沈大哥,他们会不会找麻烦?”
“会。”我说,“但咱们先把面做好,就不怕没人来吃。”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日头升起,人越来越多。摊前渐渐排起了队。
“老板,再来一碗。”
“我也要一份拌面。”
“昨天吃完我媳妇念叨了一晚上,今儿特地来买。”
我笑着应声,手底不停。小满忙前忙后端碗、收钱,脸上全是汗,却笑得开心。
“沈大哥!”他忽然喊,“那边来了个姑娘!”
我抬头一看,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穿着淡粉色的衣裳,头发扎得齐整,站在人群外头,犹豫不前。
她看起来不像本地人,倒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
“来一碗?”我问。
她点点头,掏出手帕包着的几枚铜钱递给我。
我接过,煮了一碗,递过去。
她接过碗,蹲在角落里吃,吃得格外慢,像是第一次吃这种东西。
“好吃吗?”我忍不住问。
她抬头看我一眼,点点头:“比家里厨子做的香。”
我笑了笑,没再多问。
但她吃完后,没急着走,反而站在摊前,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
她咬了咬唇,轻声道:“我……我想学做面。”
我愣了一下。
“我叫白月。”她低头说,“我爹是醉仙楼的掌柜。”
我心头一沉。
原来她是醉仙楼的人。
“我不想回去。”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想嫁人,不想当大小姐,我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看着她,没说话。
“沈大哥,你能教我吗?”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光。
我沉默片刻,说:“你会洗菜吗?”
她点头:“我会。”
“那你从今天开始,每天早上来。”
她眼睛亮了:“真的?”
“嗯。”我说,“从洗菜开始。”
她开心地笑了,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处。
小满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也咧嘴笑了。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摊子虽小,却真能装得下几颗想改变的心。
太阳彻底升起来了,街市热闹非凡。
“老板,再来一碗!”人群里有人喊。
我笑着应声,锅铲一翻,香气四溢。
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