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

王利君第一次遇见话本，是在巷口那家快要倒闭的修表铺。

那时他攥着外婆留下的旧怀表，急得额头冒汗，话本却从堆积的零件后抬起头，指尖还沾着银灰色的粉末，声音轻得像巷子里的风：

“别急，能修好。”

修表铺成了他们的秘密据点。

话本话少，总低着头摆弄零件，王利君就坐在旁边的小木凳上，絮絮叨叨讲工厂里的趣事。

哪个师傅的手艺最巧，哪个工友偷偷带了糖，话本偶尔会抬眼，眼底盛着细碎的光，像把星星揉进了里面。

他们的感情是在某个雨夜确定的。

那天王利君加班到深夜，刚走出工厂就遇上暴雨，没带伞的他正站在屋檐下发愁，就看见话本撑着一把旧黑伞跑过来，裤脚溅满了泥点。

“我猜你没带伞。” 话本把伞往他这边倾，自己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

回去的路上，王利君偷偷攥住话本的手，对方的手很凉，却紧紧回握过来，那一刻，雨声好像都变得温柔了。

那时的日子苦，却满是甜。

王利君会把工厂发的福利糖省下来，塞到话本口袋里。

话本则会熬夜修好顾客的表，多赚点钱，带王利君去巷口的小面馆，点两碗加肉的面。

他们最大的愿望，是攒够钱把修表铺盘下来，再在巷子里租个小房子，从此安稳过日子。

可命运偏要拆穿这脆弱的美好。

话本的母亲突然病倒，需要一大笔手术费。

话本把修表铺里所有的零件、工具都卖了，还是不够，他坐在空荡的铺子里，头抵着冰冷的柜台，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王利君看着他，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他跑遍了亲戚朋友家，甚至求到了工厂老板面前，可凑来的钱，连手术费的零头都不够。

“利君，” 某天晚上，话本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我要走了。”

王利君愣住了，看着话本眼底的红血丝，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要去哪？” 他抓住话本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

话本却轻轻推开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只修好的旧怀表，放在他手心：“我老家有个亲戚，说能帮我凑钱，我去那边看看。”

王利君知道，这是借口。

话本向来好强，从不肯轻易求别人，他一定是找了什么不得已的办法。

可他没敢问，也没敢留，他知道自己留不住话本。

他连最基本的帮助，都给不了。

………

分别那天是个晴天，巷口的梧桐叶飘了一地。

话本背着一个旧背包，站在巷口，看着王利君，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句话。

王利君攥着那只怀表，指节泛白，他想说 “我等你”，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照顾好自己”。

话本点了点头，转身就走，没回头，王利君看着他的背影。

背影直到消失在巷口的拐角，眼泪才终于掉下来，砸在怀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话本走后，王利君每天都会去巷口的修表铺门口站一会儿，好像只要他等下去，话本就会像以前一样，从里面走出来，笑着说 “我回来了”。

他把怀表带在身上，每天都要拿出来擦好几遍，表针滴答滴答转着，像在数着他等待的日子。

可话本再也没回来。

起初还有书信，信里说他母亲的手术很成功，说他在那边找了份修表的工作，让王利君别担心。

可后来，书信越来越少，最后彻底断了联系。

王利君去话本的老家找过，可那里早已没人居住，邻居说，话本带着母亲去了更远的地方，没人知道具体地址。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利君换了工作，搬离了那条巷子，可那只怀表，他始终带在身边。

有天他整理旧物，从箱子里翻出一张照片。

是他和话本在修表铺门口拍的，那天阳光很好，话本笑着，眼底的星星亮得晃眼。

王利君看着照片，突然想起分别那天，话本转身时，他好像看到对方的肩膀在发抖。

原来那时，话本也和他一样，舍不得。

后来，王利君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听到有人提起话本。

那人说，多年前在一个偏远的小镇，见过一个修表师傅，手艺很好，就是总对着一只旧怀表发呆，听说那师傅的爱人，在很多年前，因为没钱治病，走了。

王利君的心一沉，他拿出怀里的怀表。

表针还在滴答转着，可他和话本的时光，却永远停在了那条旧巷里。

原来当年话本说的 “凑钱”，是去小镇打工。

而他的母亲，最终还是没能留住。

原来话本后来断了联系，是怕自己的狼狈，让他担心。

原来他们都在互相牵挂，却因为现实的无奈，错过了一辈子。

那天，王利君回到了那条旧巷。

修表铺早已改成了杂货店，巷口的梧桐树长得更高了，叶子飘落在地上，像当年他们分别时的场景。

他站在巷口，手里攥着那只怀表，眼泪无声地落下。

“话本，” 他轻声说，“我还在等你，可你怎么还不回来？”

风穿过巷子，带着梧桐叶的气息，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有些错过，一旦发生，就是一辈子；有些遗憾，一旦种下，就再也无法弥补。

就像那条旧巷，再也等不到曾经的两个人；就像那只怀表，再也走不回曾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