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亦然本身就不是个重视皇位的人,他没有一定要守护江山的大义,也没有为百姓万死不辞的雄心,走到如今,无非是一次次的算计在逼迫他自保,坐在至高位上,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什么叫万劫不复。
柔和的药膏接触到人身后的肿胀,上药是第二次上刑,宁忧无数次感慨这个真理。
不老实的嚎叫一阵,这场硬仗终于在大汗淋漓后,被两人打了下来。
“我过会还要去找老师,你先住在偏殿,难得来一次京都,养好伤就留下来陪陪我。”
“唔……兄长帮我,帝师他……不会怪罪什么吗?”
带着担忧的脑袋突然转过来,呆愣的看着周亦然,明明已经是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孩子了,总是给人一种傻子的感觉。
胡乱揉了一把宁忧茂密的头发,早已稀疏的不剩什么的皇帝由衷的感慨一句。
年轻真的好。
虽然仅仅年长五岁而已。
“老师那我会去说明的,你只要乖乖养伤就行,饭菜口味,有什么改变的都可以和底下的人说,不舒服就喊太医。”
“好。”
“还有!不许吃药了。”
“唉呀,知道了知道了,兄长快去忙吧。”
皇宫不像缘机阁,不是周亦然说放就放下的,简单的照料一会宁忧后,他又辗转在成堆的事务中。
独自一人趴在床上,疼痛让宁忧难以安心,身上的药都被吃完了,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
火符飞出,从皇宫直达各处。
几个身穿斗篷的人站在京城最大的拍卖行顶楼欣赏楼下的热闹,纸条横飞而来,其中一人伸手。
“是阁主的传信。”
“阁主说什么?”
“事情已经被解决了,让我们给出一年的盈利,该撤的人都撤回来。”
“什么?!他简直胡闹!一年的盈利都让出去,缘机阁是没人要养了吗?!”
“就是啊,他能不管不顾,我们呢?一不小心就被底下的人声讨。”
“这事我们肯定不能按照他的办,还得从长计议。”
“他背后有皇朝帮衬,看样子应该是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说到底是个甩手掌柜,缘机阁,不是只靠武力就能把握的……”
…………
夏日转眼逝去,待在宫墙之内,宁忧养伤的日子里忘却了很多烦恼,不愉快的小插曲也全都被没心没肺的家伙抛之脑后。
除了周亦然日日要他背各种稀奇古怪的书之外,过的倒也算顺遂。
“兄长~兄长~兄长~~”
书房里,周亦然听着越来越近的声音,低头翻着手中的奏折,嘴角因为轻笑而扬起。
“兄长又在看这些东西啊,虽说如今三国鼎立,但我们大楚国力强盛,往后数几十年都不像会出什么事的样子,兄长还这么勤奋做什么?”
宁忧随手拿起一旁的水果,半躺在旁边的长椅上。
“若真是像你那般,大楚哪能走到如今,你啊,永远学不会算计,还以为朝堂之上和江湖无异呢,这国迟早栽在你手里,今天怎么不去后宫逗猫了?”
“后宫也就贵妃养了只波斯猫,比主子还金贵,玩了几日就觉得没趣了,要我说,还没有路边的踏雪寻梅好玩呢。”
“那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给你找只踏雪寻梅来?”
“没什么,想来看看兄长而已。”
周亦然看宁忧一脸认真的模样,哑然失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以后不相见了呢。”
到嘴的葡萄突然掉落在地,向屋外滚去,宁忧有些不自然的看着滚远的球,愣神半天才上前捡起离失的家伙。
一句无意中的玩笑话,默不作声的刻进两个人的心中。
宁忧干笑两声,又恢复了原来的神色。
“我想过几天就走了。”
“去哪?苍途山吗?宫里的太医都看过了,你因为反噬留下来的伤已经好了一大半了,剩下的,只要慢慢静养,性命无忧,何必劳苦奔波。”
谈话间,宁忧的目光不知多少次盯上书柜角落里的那枚令牌,和自己珍贵收藏的那枚,一模一样的令牌。
第一次发现时,宁忧就询问过周亦然,那是大楚帝师的东西,宁忧鲜少见识那位帝师,唯一的印象,还是肆意妄为时,和周亦然一起挨罚留下的残暴二字。
见身旁之人沉默许久,周亦然好奇的抬头,迎着宁忧的目光,直觉告诉他其中肯定有什么故事,那块令牌,记得很久以前,老师也经常盯着它发呆,后来不知怎的,被搁置在角落里,再难拿起。
“如果我说,我有一定要去见的人和一定要归的家,兄长会怎么样?”
周亦然一滞,想了许久,毛笔在朱砂中落下,又拿起,奏折上出现一个正好的〈阅〉字,是不知道写了多少遍的熟络。
“那你就去,义无反顾的去,哪怕遇到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痛,也要爬着去,要是哪天想兄长了,偏殿还是为你留着,安平王府也一直立在那。”
〈阅〉字过后,是〈朕知道了〉四字,批不完的奏折是帝王一生都走不完的路,帝师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依旧批奏折的圣上和盘子里落下一半的葡萄。
尘土纷纷扬扬,看不清前路。
路边破庙里,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再次哀泣。
“他走了。”
“我们都有不得不的道理,老师,我有些累了。”
“最近幸苦你了,过一阵子,带你去见一位故人吧。”
“那怕是又要补不少奏折。”
“命该如此。”
“是啊……命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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