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紫禁城,天高云淡,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然而,这份平静之下,却涌动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八阿哥胤禩的计策,如同精心编织的蛛网,悄无声息地撒向了玉檀。他并未选择在朝堂之上公然发难,那样太过刻意,容易引火烧身。他采用的是更阴险、也更符合康熙多疑性格的方式——通过一个看似与各方都无甚瓜葛、只忠于皇帝的翰林院老臣,在一次康熙询问经史典籍的私下召见中,“无意间”提及了近日京城的一则“奇闻”。
那老臣捋着胡须,仿佛闲谈般说道:“皇上,老臣近日听闻一趣事,说来也是奇谈。坊间竟有传言,说宫中某位深得圣心的女官,在宫外坐拥豪富,其资财之巨,竟能连通海外,船队往来,获利堪比王侯。呵呵,真是市井小民,妄加揣测,荒诞不经,荒诞不经啊!”
他说得轻松,仿佛只是当作笑话讲给皇帝解闷。但康熙端着茶盏的手,却瞬间定格。深得圣心的女官?宫外豪富?连通海外?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玉檀!番薯之功,水泥之利,司记司的整顿,还有她那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若说宫中还有哪个女官有这等本事和“机遇”,非她莫属!
康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他没有当场发作,甚至没有追问那老臣,只是淡淡道:“市井流言,确是不可尽信。爱卿退下吧。”
老臣恭谨退下,留下康熙一人在殿内,面色阴晴不定。他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龙椅上,指节一下下敲击着光滑的扶手。
信任一旦出现裂痕,便会迅速蔓延。之前粘杆处查访官窑瓷器与海关账目不符的线索,玉檀那看似无心提及的“对不上”,以及此刻这指向明确的“奇闻”……种种迹象,仿佛碎片般在他脑中拼凑,指向一个让他既惊且怒的可能——玉檀,这个他一手提拔、看似忠心能干的宫女,背地里竟可能瞒着他,积累了如此惊人的财富,甚至可能触碰了海禁的底线!
“梁九功!”康熙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奴才在!”梁九功连忙躬身入内。
“传玉檀!”
——
玉檀正在“梧桐苑”与素心核对一批新设计的宫廷用品图样,梁九功亲自来传,语气凝重,她便知风暴将至。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素心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从容地跟着梁九功前往乾清宫。
踏入殿内,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康熙端坐于御座之上,面沉如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奴婢叩见皇上。”玉檀依礼下拜,声音平稳。
康熙没有立刻叫她起身,沉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殿内每一个角落。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玉檀,朕待你如何?”
“皇上天恩,奴婢粉身难报。”玉檀垂首应答。
“粉身难报?”康熙嗤笑一声,猛地将一份粘杆处初步核查的、关于“广利昌”与官窑瓷器流向疑点的密报摔在御案上,“那你就告诉朕!宫外传闻你富可敌国,连通海外,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这‘广利昌’私运官窑瓷器出海,与你又有何干系?!”
这指控可谓极其严重!直指贪渎、欺君、违禁三大罪状!
若是寻常宫人,此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然而玉檀心中虽凛,却并未慌乱。她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劫,并且,她手中也并非没有底牌。
她没有惊慌失措地辩解,反而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与坦然:“皇上明鉴!奴婢入宫以来,所得赏赐皆有记录,平日用度亦恪守宫规,何来‘富可敌国’?至于连通海外、私运瓷器,更是无稽之谈!奴婢一心只想为皇上分忧,为社稷效力,岂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无稽之谈?”康熙目光更冷,“那朕问你,你那些层出不穷的新奇物件,改良农具,所需银钱从何而来?若无巨利,你如何支撑?!”
“回皇上,”玉檀不慌不忙,“奴婢所有‘奇思’,所需试验、制作,皆由四阿哥督办的番薯推广、水泥试制款项中支应,账目清晰可查,每一笔皆用于正途,绝无中饱私囊!至于玉华阁售卖些许宫女闲时制作的巧物,所得微利,亦大多用于补贴‘梧桐苑’姐妹用度,或回购原料,盈余寥寥,皆已报备内务府备案。皇上若不信,可即刻派人核查内务府档案及四阿哥处账目!”
她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将资金来源指向了朝廷正当项目和小规模宫闱经营,并主动要求核查,态度光明磊落。
康熙眼神微动,但并未完全打消疑虑。玉檀的资金来源或许能解释一部分,但那“连通海外”的传言,以及“广利昌”的疑点,又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四阿哥胤禛求见。
康熙眸光一闪:“宣!”
胤禛大步进殿,面色沉静,行礼后直接开口道:“皇阿玛,儿臣有本奏。儿臣近日查访番薯推广事宜,发现九弟门下皇商‘广利昌’,不仅涉嫌利用职务之便,私运官窑瓷器出海,更试图勾结海盗,劫掠往来商船,破坏海疆安宁,其行径恶劣,恳请皇阿玛严查!”
他这番话,如同又一记重锤!不仅坐实了“广利昌”走私之事,更将其罪行升级到了“勾结海盗,破坏海疆”的高度!而且,他直接将矛头指向了九阿哥胤禟!
康熙瞳孔骤缩!老四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递上了这样一份奏本!而且证据似乎更为确凿!他瞬间明白了,老四这是要借机打击老九!而玉檀……她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受害者,还是……与老四合谋?
他的目光在玉檀和胤禛之间来回扫视,心中疑窦丛生,但天平已经开始倾斜。相比于玉檀一个宫女可能拥有的财富,老九门下皇商走私、甚至可能勾结海盗的行为,显然更触及他的底线!
玉檀抓住时机,再次叩首,声音带着决绝:“皇上!奴婢人微言轻,一心只想报效皇恩,从未想过卷入任何是非!如今无端受此污蔑,奴婢恳请皇上,允许奴婢卸去司记司掌记一职,交出‘梧桐苑’一应事务,回归普通宫人身份,只求清清白白,以证初心!”
她以退为进,主动要求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力和地位,以示清白与无争!
这一招,彻底动摇了康熙的疑心。若玉檀真如传言所说富可敌国、野心勃勃,此刻怎会如此干脆地放弃一切?难道……她真的只是被卷入斗争的无辜者?那些关于她的流言,是老八老九为了打击老四而放出的烟雾?
康熙沉吟良久,殿内静得可怕。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威严:“玉檀,你忠心办事,朕心中有数。司记司掌记之职,你暂且署理,‘梧桐苑’事务亦照旧。至于‘广利昌’及海外流言一事,朕自有主张。你且退下,安心当差。”
“奴婢……谢皇上信任!”玉檀深深叩首,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她知道,这一关,她险险闯过了。康熙虽然没有完全相信她,但至少,暂时不会动她,而且注意力已经被成功引向了九爷党。
退出乾清宫,秋日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玉檀却感到一阵寒意。经此一事,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在这深宫之中,帝王的信任何等脆弱。八爷九爷的毒计虽未竟全功,但也让她暴露在了更大的风险之下。
「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了。」玉檀望着宫墙上方那片被切割的蓝天,心中一个酝酿已久的念头,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
「是时候……考虑‘金蝉脱壳’了。」
她需要一条真正的退路,一个即使离开紫禁城,离开大清,也能让她和追随她的人安然生存、甚至继续践行理想的天地。
海外建国那宏伟蓝图的第一个微小火星,在此刻,于她心中悄然点燃。而这一切,都将从如何安全地、不引人注目地,将人员和资源转移出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