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暮色

河风裹着晚稻的清香漫过来时，我正把光脚浸在凉丝丝的水里。夕阳把最后一点暖金泼在河面上，粼粼的波光顺着水流晃，连带着岸边的芦苇丛都染成了温柔的橘红色，像被谁偷偷铺了层碎金箔。

身旁的稻田正随着风轻轻摆动，稻穗沉甸甸地垂着，颗粒上还沾着白日里的阳光味，沙沙的声响混着远处归鸟的啼叫，倒让这暮色里的小河更显安静了。我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许是看了太久河面的金光，眼前竟泛起淡淡的光晕，恍惚间竟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像极了梦里那片模糊的、记不清模样的地方。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村里的阿婆总说，我是被装在竹篮里顺着河漂来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夕阳，篮子上还系着块绣了朵小桃花的红布。后来收养我的爷爷把我抱回家，在灶膛里煮了碗红糖水，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

可此刻望着这漫着金边的河面，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风又吹过稻田，稻穗摆动的声音里，我突然很想家——可我连自己真正的家在哪里都不知道。或许是某个有同样小河的村庄？或许我的爹娘也曾在这样的夕阳下，抱着我看过河边的芦苇？又或许，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子，才会被那样轻轻放在河边，任水流带着我漂向未知的远方。

水面的金光渐渐暗了下去，远处村庄的炊烟升起，混着饭菜的香气飘过来。我把脚从水里收回来，用衣角擦干。爷爷该在门口等我回去吃饭了，那个飘着饭菜香的小屋，才是我现在真正的家。只是这河畔的夕阳，总让我忍不住想起那个没说出口的问句：远方的某处，会不会也有人，在这样的暮色里，轻轻想起过我？

暮色下的阴影

河面上的金箔还没完全褪尽，风里却突然掺了丝说不清的凉意，连带着稻穗摆动的沙沙声，都好像比刚才沉了几分。我攥着衣角站起身，脚边的水痕在暮色里很快淡成浅印，就像村里那些我从前没看懂的、一闪而过的痕迹。

去年秋收时，隔壁阿林家的小儿子突然不见了。村里人都说孩子是跟着外乡货郎跑丢的，阿林媳妇哭肿了眼，天天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可等来的只有一场又一场冷雨。那时候我蹲在河边帮爷爷洗红薯，还听见路过的王婶跟李伯嘀咕：“找什么找，说不定早被带远了……”当时我没听懂，只觉得他们的声音压得太低，像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

直到上个月，我半夜起床上茅房，撞见村头的张叔和两个陌生男人在院墙外说话。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张叔手里攥着个鼓鼓的布袋，声音压得几乎听不清：“这次的娃子得看好，别像上次那样闹……”陌生男人应着，手里的手电筒光晃过墙角，我看见他们脚边放着个盖着黑布的竹筐，筐子底下好像有细碎的响动。我吓得赶紧缩回门后，心脏跳得像要撞开胸口，直到那几个人的脚步声走远，才敢贴着墙根慢慢蹲下来。

后来我又在河边撞见几次奇怪的事：有人趁着黎明前的黑，把陌生的孩子往山后的旧屋里带；有人偷偷摸摸地数着一沓沓崭新的钞票，看见我就立刻把钱揣进怀里，眼神冷得像冰。我终于明白，阿林家的孩子不是跑丢了，那些突然出现在村里又很快消失的陌生人，也不是来走亲戚的——这个我住了五年的小乡村，从两年前开始，就藏着一个吃人的秘密。他们收养我，或许从来不是因为可怜，而是在等我长到“合适”的年纪，把我像货物一样卖掉。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河边的风越来越冷，吹得芦苇丛发出呜呜的声响，像谁在偷偷哭。我望着远处村里亮起的灯火，那些曾经让我觉得温暖的光，此刻却像一双双盯着我的眼睛。爷爷还在等我回去吃饭，可我不敢动——我怕一抬脚，就会掉进他们早就挖好的陷阱里，怕再也看不见这漫着金光的小河，再也回不去那个我以为是“家”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