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维恩陷入了一场漫长而纷乱的梦境。
梦的开端,塞维恩回到了六岁那年的春天,龙脊山刚披上新绿,阳光和煦。
那阵时间,胸前那枚银色的吊坠总是时不时地散发出淡淡的、温暖的光芒,而且,他仿佛能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光芒闪烁时轻轻呼唤着他。
他记得玛莎奶奶,那位慈祥的妇人曾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小塞维恩,这项链是神奇的魔法物件哟,发现你的时候就戴在你身上了,别人都取不下来呢,它一定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宝贝。”
他把这件怪事告诉了森纳。女孩凑过来仔细看了看,灰褐色的眼睛里也充满了好奇。两个孩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去请教知识渊博的艾米莉女士。
于是,在一个飘着花香的午后,他们找到了正在处理药草的艾米莉女士。听完塞维恩的描述,魔法教官蹲下身,温柔地抚摸着那枚项链,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淡淡的哀伤。
“塞维恩,森纳,这是一条非常珍贵的‘灵魂共鸣项链’。”艾米莉女士的声音如同春风般柔和,“它通常融入了至亲之人的灵魂气息,蕴含着守护和祝福的力量。有时,它还能记录下留下气息的人的影像。塞维恩,你最近开始学习魔法,身体里有了魔力波动,大概是项链感应到了你的魔法气息,在呼唤你,希望你能看到里面留存的东西。”
这个解释让两个孩子既惊奇又期待。
终于,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塞维恩和森纳爬上了保育院的屋顶。夜风微凉,裹挟着草木的清香。塞维恩深吸一口气,按照艾米莉女士教导的方法,努力集中精神,将自己那还十分微弱的魔力引导向胸前的项链。
瞬间,项链绽放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亮的乳白色光芒,将两个孩子笼罩其中。
光芒中,一个虚幻而美丽的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位有着浅金色头发的女子,发丝如同阳光织就的瀑布,松松地挽在脑后。她穿着淡紫色的魔法长袍,眉眼温柔得仿佛能融化冰雪,可那双与塞维恩如出一辙的碧蓝色眼眸里,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不舍。
“亲爱的塞维恩,我的孩子……”
空灵而温柔的声音响起,仿佛穿越了百年的时光,直接敲击在塞维恩的心上。
“我是你的妈妈埃莱娜,你的爸爸阿尔德里克,是一名优秀的骑士,他是人族的英雄。”
影像中的埃莱娜微微停顿,似乎在强忍着泪水,她的目光无比眷恋地“凝视”着前方,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自己的孩子。
“这是我为你留下的魔法影像。当你看到影像时,应该已是一百年后了。你现在多大了呢?过的怎么样?……真的很抱歉,没能在你身边陪你长大,因为……我和你爸爸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你要知道,爸爸妈妈都非常非常爱你,你是在爱中孕育的孩子,你不是被抛弃的孩子。”
最后,埃莱娜的语气充满了最真挚的祝福与期盼:
“亲爱的塞维恩,妈妈真心希望你能健康平安的长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大胆追求喜欢的人,快乐自由地度过此生。记住,爸爸妈妈在天堂之上永远爱着你。”
影像缓缓消散,项链的光芒也逐渐褪去。
屋顶上,一片寂静。塞维恩怔怔地摸着那枚尚存余温的项链,脸上早已爬满了冰凉的泪水。他身边的森纳也无声地哭泣着,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想借此传递给他一些力量。
那是他的妈妈……原来他的妈妈是这样的,原来他不是被抛弃的孩子……
昏睡中的塞维恩,眉头终于舒展了一些,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无声地念着那个温暖的词语:“妈妈……”
梦境还在继续,许多美好的片段如同走马灯般闪过:和森纳在龙脊山上奔跑的笑声,分享一颗蜂蜜糖时的满足,训练后累得趴在地上互相鼓劲,在星空下许下成为除魔骑士的约定……
他想:“妈妈,我大概已经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就是成为一名除魔骑士,保卫家园,保卫人族。”
思绪转到“喜欢的人”时,梦中出现了森纳的身影,她难得展露的笑容,以及她那双总是盛着淡淡忧伤的灰褐色眼睛……小小的孩子刚舒展开的眉头又微微皱起,带着一种稚嫩的烦恼:“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女孩真正开心起来呢?”
——突然间,温馨的梦境骤然扭曲、破碎。
眼前的色彩瞬间被刺目的血红覆盖!原本整洁美丽的晨曦保育院,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撕扯得支离破碎。玛莎奶奶倒在房间里,身下是一片暗红;总是哼着歌的索菲娅姐姐躺在门前,脖颈上是狰狞的齿痕;威廉大叔怒睁着双眼挡在他们面前,手中还紧握着切肉刀;布雷克教官和艾米莉女士倒在院子里,再也不会醒来……
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他熟悉的、视若亲人的面孔,此刻却毫无生气。
“不——!”梦中的塞维恩发出无声的呐喊。
场景猛地切换,变成了阴暗潮湿的牢房帐篷门口。他被粗暴地拖拽着,镣铐冰冷刺骨。他拼命回头,只看到森纳被魔族士兵死死按在地上,头发沾满了泥土,她哭喊着,泪水混着尘土滑落,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与恐惧,声音嘶哑地叫着他的名字:
“塞维恩——!”
最后,所有的画面凝聚在那座充斥着魔气与威压的主营大帐内。那个有着银白长发、猩红眼眸的可怕男人,他冰冷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那目光仿佛要将他吞噬。然后,是凯西伯爵在惨叫声中化为黑灰的画面,如此清晰,如此残忍……
窒息般的痛苦扼住了塞维恩的喉咙,让他即使在昏迷中也难受地挣扎起来,额头上沁出更多冷汗,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玛莎奶奶……森纳……不要……痛……”
阿尔德里克听着儿子愈发痛苦的呻吟,看着他在柔软床榻上也如同置身炼狱般的挣扎,终是无法再只是旁观。他俯下身,尝试着,用一种极其生疏却尽可能轻柔的力道,将塞维恩滚烫的身体连同被子一起,轻轻拥入怀中。
“没事了……我的孩子,都过去了……”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安抚,“睡吧,这里很安全,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或许是他的怀抱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安全感,或许是那生涩的安抚起了一点作用,怀中的塞维恩渐渐不再那么剧烈地挣扎,急促的呼吸也稍微平缓了一些,只是眉头依旧紧锁,仿佛依旧被困在那场无法醒来的血色梦魇之中。
阿尔德里克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猩红的眼眸在黑暗中凝视着儿子痛苦的睡颜。他知道,塞维恩正在经历着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煎熬。而他,这个曾失去一切的父亲,此刻能做的,只有守在一旁,等待着他的孩子从这场漫长的梦中醒来,面对一个他可能永远无法接受的、残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