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余温，吹得香樟树叶沙沙作响，也吹动了高二（3）班后窗那串褪色的风铃。何知予把下巴搁在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笔尖悬在半空，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越过教学楼之间的空隙，牢牢黏在对面的篮球场上。
那里，一个穿着黑色球衣的身影正带球突破。11号，凌骁的号码。
他微微弓着背，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角。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缝隙，在地面投下跳跃的光斑。当他猛地起跳，手腕轻扬，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精准入筐时，场边女生的尖叫几乎要掀翻操场的屋顶。
何知予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演算题目。可练习册上的函数图像，怎么看都像极了凌骁转身时利落的背影。
她和凌骁是初中很好的朋友。那时他还没长到187公分，校服裤子总嫌短，会把偷偷藏在书包里的橘子糖塞给被数学老师批评哭的她；会在下雨天把伞大半都倾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肩膀淋得湿透，却还笑着说"我火力壮，不怕感冒"。
可高中像是一道无形的分水岭。他进了重点班（1）班，成了全校闻名的校霸——不是那种恃强凌弱的坏，而是桀骜不驯的气场，加上常年霸占年级前五的理科成绩，让他成了无数女生青春期里可望而不可即的梦。而她，何知予，依旧是那个坐在教室角落，说话会脸红，连举手发言都要鼓足勇气的普通女孩。
"知予，借块橡皮。"同桌的胳膊肘碰了碰她。
何知予慌乱地应了一声，低头在笔袋里翻找。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桌角的笔记本，本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夹在里面的几张便利贴散落出来。
最上面那张，画着个简笔画小人。歪歪扭扭的球衣，背后写着醒目的"11"。
她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像被抓住了什么秘密，手脚并用地去捡。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却又裹着层冰冷的寒意：
"拿女生的身材开玩笑？你嘴这么欠，是没挨过揍？"
何知予的动作猛地顿住。是凌骁的声音。
她悄悄抬起头，从窗户缝里望出去。只见凌骁站在走廊尽头，背对着她，挡住了两个男生的去路。那两个男生是隔壁班的，平时就爱起哄打闹。此刻他们缩着脖子，脸上满是讪讪的神色，喏喏地说了句"我们开玩笑的"。
"玩笑？"凌骁嗤笑一声，丹凤眼微微眯起，眼神冷得像冰，"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难堪上，这种玩笑，你们喜欢？道歉。"
他的语气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那两个男生对视一眼，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朝着被他们嘲笑的女生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凌骁转过身，对着那个红着眼眶的女生说了句什么。距离太远，何知予听不清，但她看见那个女生点了点头，擦干眼泪，感激地看了凌骁一眼。
而凌骁只是摆了摆手，抬手抓了抓头发，转身往楼梯口走。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的目光恰好扫过（3）班的窗户。
四目相对。
何知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不止，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不过两秒，然后便移开了，伴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
可她的心跳，却像是要跳出胸腔。
直到放学铃声响起，何知予才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书包。她故意等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才背着书包，慢吞吞地走出教室。
刚下到一楼，就看到凌骁靠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下。他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手里捏着一瓶矿泉水，瓶盖没拧开。他微微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侧脸的轮廓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晰。
何知予的脚步顿了顿。她想绕开，可脚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分。
就在这时，凌骁抬起头，目光穿过稀疏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她身上。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朝着她走了过来。
"何知予？"他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刚运动完的沙哑，却依旧好听，"你怎么才走？"
何知予的脸瞬间又红了，张了张嘴，半天才挤出一句："刚、刚收拾完东西。"
凌骁走到她面前，把手里的矿泉水递了过去："看你课间好像没怎么喝水，这个没开封，给你。"
何知予愣住了。他怎么会注意到这个？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手心，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全身，她赶紧缩了回来，小声说："谢、谢谢。"
"谢什么。"凌骁笑了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和他平时那副桀骜的样子判若两人，"初中你不还帮我抄过整本的语文笔记吗？"
他提起初中的事，何知予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她攥着矿泉水瓶，指节微微泛白，小声问："你、你最近还好吗？你的文科成绩还是很令你头疼吗？"
凌骁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一脸无奈："可不是嘛，上次月考语文又拖后腿了，我哥还说要监督我背古诗。"提到凌砚，他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何知予笑了笑。她当然知道凌砚，那个永远考年级第一、戴着金丝眼镜的温文尔雅的学长。他是凌骁的哥哥，也是学校公认的校草。只是他们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只在升旗仪式或者走廊上远远见过几次，没有什么交集。
两人并肩站在梧桐树下，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蝉鸣渐渐低了下去，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何知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地看着地面。
"这个点我妈该喊我回家吃饭了。"凌骁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对她说，"那我先走了啊。"
"嗯。"何知予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黑色的校服外套在风里轻轻摆动，很快就消失在巷子口。
她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瓶还带着他体温的矿泉水，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得厉害。
抬头望去，夕阳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柔的橘粉色，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
只是她不知道，这份小心翼翼的心动，将会占据她接下来整整十五年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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