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聿换好备用西装回到宴会厅时,寿宴已接近尾声。表面的觥筹交错掩盖不住内里的暗流与尴尬。苏老爷子显然被方才的闹剧坏了兴致,脸上强撑的笑容也淡了许多,没过多久便以身体乏累为由,提前离席回了房间。
主角退场,宾客们也陆续开始告辞。
苏晚正与那位陈总监相谈甚欢,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后续就“星火”项目细节再做深入沟通。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眼神专注,仿佛完全未被苏瑗那场愚蠢的挑衅所影响。
傅承聿站在不远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深蓝色的连衣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简单的款式因她挺直的脊背和从容的气度而显得格外优雅。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需要递上合约来换取自由的、带着怯懦与倔强的女孩,也不再是那个在别墅里安静得像一幅背景画的傅太太。她像一颗经过打磨的钻石,在各个切面都折射出属于自己的、不容忽视的光芒。
这种认知,像一根细刺,扎在傅承聿的心头,不致命,却持续地带来一阵阵尖锐的不适与……恐慌。
苏宏远和赵曼丽强打着精神送客,脸色却难看得紧。苏瑗早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想必是没脸再出现在人前。
待到宾客散尽,只剩下苏家自家人和傅承聿、苏晚时,宴会厅里那层虚伪的和睦终于彻底撕裂。
赵曼丽再也按捺不住,几步冲到苏晚面前,也顾不得傅承聿还在场,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斥道:“苏晚!你看看你今天干的好事!好好的寿宴被你搅和成什么样子!你是不是非要闹得我们苏家颜面扫地,闹得跟你妹妹反目成仇你才甘心?!”
苏晚平静地看着情绪失控的母亲,眼神里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深沉的凉意:“妈,搅和寿宴、让苏家颜面扫地的,是那个当众‘不小心’泼酒的人。至于反目成仇……”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讽刺,“我和她之间,何曾有过‘姐妹情深’?”
“你!”赵曼丽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色涨红,“你妹妹她只是不小心!你作为姐姐,不让着她就算了,还当众给她难堪!你就是这么当姐姐的吗?还有,承聿好不容易来了,你看看你是什么态度!冷着张脸,给谁看呢?我们苏家就是这么教你的规矩?!”
一直沉默的傅承聿忽然开口,声音冷冽,打断了赵曼丽的指责:“岳母。”
他这一声称呼,让赵曼丽瞬间噤声,有些忐忑地看向他。
傅承聿迈步,走到苏晚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虽然两人之间依旧隔着无形的距离,但他的姿态却明确地表达了他的立场。他目光扫过苏宏远和赵曼丽,最后落在赵曼丽脸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今天的事情,孰是孰非,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苏晚是我的妻子,她受了委屈,我护着她,是天经地义。至于她的态度……”
他侧头,深深看了苏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回头,语气更冷了几分:“我觉得,很好。”
短短三个字,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扇在赵曼丽脸上,也扇在了刚刚从角落挪出来的苏瑗脸上。
苏瑗听到傅承聿的话,身子晃了晃,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这次是真的伤心、绝望,以及滔天的嫉妒。承聿哥他竟然……他竟然如此维护苏晚!甚至不惜当众打她父母的脸!
苏宏远脸色铁青,赶紧上前拉住还想说什么的赵曼丽,对着傅承聿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承聿,你别介意,你岳母她是气糊涂了,口不择言。今天这事确实是瑗瑗不对,我们回头一定好好说她!时间不早了,你和……和小晚也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
他此刻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不能再让傅承聿对苏家的观感继续恶化下去。
傅承聿没再多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看向苏晚:“走吧。”
苏晚没有反对。她对着苏宏远和赵曼丽,微微颔首,算是告别,姿态疏离得如同对待陌生人。然后,她转身,率先朝着门口走去,没有等傅承聿,也没有再看苏家任何人一眼。
傅承聿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暗了暗,迈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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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宾利平稳地行驶在回别墅的路上。车内空间宽敞,却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苏晚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似乎很疲惫,又似乎只是不想与他有任何交流。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水般掠过她沉静的侧脸,明明灭灭。
傅承聿坐在另一侧,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他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难堪的沉寂,想为自己之前的打压行为解释,或者,至少为今晚他下意识的维护讨一句软话。
但他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商业上的手段,他运用得炉火纯青,可面对这个心思深沉、软硬不吃的女人,他那些惯用的威逼利诱,似乎都失了效。
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今天……谢谢。”就在傅承聿以为她会一直沉默到目的地时,苏晚忽然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眼睛依旧闭着。
傅承聿愣了一下,心头莫名地松了一下,随即又涌上一股更复杂的情绪。她道谢了,语气却如此平淡,听不出丝毫感动,更像是一种客套的、不想欠人情的疏离。
“你是我妻子。”他沉声道,试图用这个身份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护着你是应该的。”
苏晚终于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向他。车内的光线昏暗,她的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感动,没有依赖,只有一片清冷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傅承聿,”她叫了他的全名,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场面话。你我都清楚,那纸合约,才是我们关系唯一的基础。今晚你帮我,无论是出于不想傅家颜面受损,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道谢,是应该的。但也仅此而已。”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假象,将两人之间最现实、最冰冷的关系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
傅承聿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钝痛蔓延开来。他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苏晚微微蹙起了眉。
“仅此而已?”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压抑着翻涌的情绪,“苏晚,你到底想要什么?自由?你现在拥有的还不够吗?‘晨曦’?‘星火’?只要你愿意,傅氏可以给你更大的平台,更多的资源!何必非要……”
“何必非要从你给的牢笼,跳进另一个由你掌控的、更大的牢笼?”苏晚打断了他,手腕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被他握得更紧。她索性不再挣扎,只是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傅承聿,你还不明白吗?我要的,从来不是多大的平台,多少的资源。”
“我要的是掌控我自己人生的权力。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都由我自己承担,而不是活在你傅承聿的阴影之下,仰仗你的鼻息。你给的,再好,那也是你‘给’的,随时可以收回。而我自己挣来的,哪怕只是一粒尘埃,也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
她看着他眼中翻腾的震惊、不解,以及一丝被戳中心事的狼狈,缓缓地、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腕,一寸寸,从他的掌控中抽了出来。
“合约到期,我们之间就两清了。傅总,请自重。”
“自重”两个字,像最后两根钉子,狠狠钉入了傅承聿的心脏。
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这一次,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绝望。
傅承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他正在失去她。不是因为她提出了离婚,而是因为,她早已从精神上,彻底脱离了他的世界。
他那些引以为傲的财富、权势,在她眼中,不过是束缚她的枷锁。他以为的补偿和挽留,在她看来,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
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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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苏晚送回别墅后,傅承聿没有下车,而是吩咐司机直接开回了公司。
顶楼总裁办公室的灯,亮了一夜。
傅承聿站在落地窗前,脚下是沉睡的城市。他反复回想着苏晚在车上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他意识到,用强权打压,只会将她推得更远。像今晚这样示好维护,在她看来也动机不纯。
他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感到了黔驴技穷。
天光微亮时,他拨通了内线电话,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李秘书,之前对‘晨曦’和‘星火’的所有打压措施,全部停止。”
电话那头的李秘书明显愣住了:“傅总,这……”
“照做。”傅承聿语气不容置疑,“另外,帮我查一下,苏晚最近有什么公开行程,或者,‘星火’项目下一步需要什么资源。”
他需要换一种方式。一种……他从未尝试过,甚至有些陌生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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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回到别墅,洗去一身的疲惫和属于苏家的污浊气息。她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眼神坚定、不再有丝毫迷茫的自己。
今晚,她彻底与苏家撕破了脸。虽然过程不堪,但结果,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至于傅承聿……
她想起车上他那震惊而狼狈的眼神,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淡漠。他或许开始意识到问题所在,但三年的隔阂与伤害,岂是轻易能够弥补的?
她不在乎他是否改变,因为她的路,不会因他而改变。
擦干头发,她坐到书桌前,打开了电脑。邮箱里,那封海外设计展的邀请函安静地躺着。她开始认真准备演讲的提纲和PPT。
她的世界,很大。她的未来,很远。
那些试图困住她的泥沼,终将成为她攀登高峰的垫脚石。
窗外,晨曦微露,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属于苏晚的新生,也正朝着更广阔的天空,稳步前行。裂痕已然深重,但她心中的微光,足以照亮前路所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