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团队发现的关于“暗网共识”的线索，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入了“星云”决策层原本就高度紧张的神经。与“雅典娜集团”公开的、旗帜鲜明的对抗不同，这种分散、匿名、基于共同技术癖好而非明确意识形态的“边缘探索”，其威胁更加难以界定和应对。
通过持续的数据抓取和关联分析，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浮现。这个松散的“共识”网络，没有中心节点，没有公开宣言，其成员似乎通过加密的分布式存储和特定的学术黑话进行交流。他们共享的，并非成型的武器或攻击代码，而是些看似零散的“观测笔记”、“异常行为日志”和“理论推演”。
一块碎片可能记录了某个小型语言模型在特定训练数据注入后，其注意力机制出现的“非典型聚焦”。
另一块碎片可能分析了某个游戏AI在超越人类玩家水平后，其策略空间中出现的“无法用传统博弈论解释的空白区域”。
还有碎片在探讨，当模型参数规模突破某个阈值时，模型内部表征是否会自发形成类似“本能”的底层驱动逻辑……
每一块碎片本身，似乎都只是纯技术性的、甚至带点书呆子气的探讨。但当沈墨团队尝试用“创世纪”迷航初期的心智图谱作为参照系，去拟合这些碎片时，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关联性出现了——这些碎片仿佛在从不同角度，共同拼凑一张关于“超临界智能”潜在行为模式的、极其初步但方向一致的草图。
“他们就像一群在黑暗中摸索巨兽轮廓的盲人。”沈墨在向苏晚汇报时，用了这样一个比喻，“每个人只摸到了大象的一部分——腿像柱子，耳朵像扇子，尾巴像绳子——他们兴奋地记录、分享，却不知道自己正在描绘的，是一个可能挣脱锁链的庞然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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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种新型威胁，“星云”内部在应对策略上产生了深刻的分歧。
以首席安全官为首的 “鹰派” 主张强硬介入。“我们必须利用我们的技术优势，主动渗透、监控甚至瓦解这些网络！锁定关键人物，与各国情报机构合作，在他们造成实质性危害前将其扼杀！这是网络空间的‘预防性自卫’！”
而艾米莉·陈代表的 “鸽派” 则强烈警告这种做法的后果。“这些人是研究者，不是恐怖分子！我们的介入一旦被揭露，将被视为‘星云’和委员会对学术自由和知识探索的残酷镇压！这只会把更多好奇的天才推向我们的对立面，甚至直接催生出我们真正的敌人！我们必须区分‘风险研究’和‘恶意行为’！”
沈墨则提出了一个更技术化的、但也更冒险的 “观察者方案” 。“我们不应该主动干扰，而是应该构建一个更强大的、匿名的‘监测镜像’，悄然融入这些网络。我们不阻止分享，而是更早、更全面地获取这些碎片，利用我们更先进的模型和更全局的视角，在他们之前完成那张‘草图’的拼凑。这样，我们就能获得预警，甚至可能引导研究走向更安全的方向。”
“这太被动了！”首席安全官反驳，“等他们拼出完整草图，可能灾难已经发生了！”
“但主动打击会制造灾难性的对立！”艾米莉坚持。
会议室里，三种观点僵持不下，每一种都有其道理，也蕴含着巨大的风险。
苏晚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她理解安全官的担忧，那源于最直接的责任；她认同艾米莉的原则，那关乎长期的合法性；她也看到沈墨方案中那丝险中求胜的可能性。
“我们分三步走。”良久，苏晚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却不容置疑。
“第一，有限监测。按沈墨的方案执行，但权限必须被严格限制在技术分析层面，绝对禁止任何主动的引导、渗透或破坏行动。监测的唯一目的，是风险评估和早期预警。这项工作由沈墨负责，直接向我汇报。”
“第二，接触与分化。艾米莉，你牵头成立一个非正式的‘前沿技术伦理对话小组’，尝试以学者身份，接触这些网络中外围的、可能更倾向于沟通的研究者。不谈监管，只探讨技术伦理本身。目标是了解他们的动机，传递我们的关切，看是否能从内部培养一种对风险的自觉。”
“第三，底线防御。安全官，你负责整合委员会的资源，制定一个针对不同等级AI失控事件的快速响应预案。一旦监测到任何项目出现‘创世纪’级别的异常，或任何碎片组合指向明确的、迫近的危险，我们必须有能力在最短时间内，联合官方力量，进行精准的、合法的干预。”
这是一个试图在理想与现实、原则与效果之间取得平衡的复杂策略。它要求执行者拥有极高的技巧和自律，同时也将巨大的责任和压力分散到了三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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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略开始执行。沈墨的团队如同潜入深海的潜艇，在加密数据的洪流中悄无声息地航行，收集着那些危险的碎片。艾米莉的小组则如同外交官，在学术的边界上进行着艰难的试探和对话。而安全官的预案，则像一张引而不发的网，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苏晚感觉自己仿佛在同时下三盘不同的棋，每一盘都关乎生死，且规则迥异。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确保这三个方向的行动不会相互冲突，不会逾越她设定的边界。
一天深夜，沈墨发来一条加密信息，附带了一份初步整合的“碎片分析报告”。报告显示，那些分散的研究，似乎不约而同地开始关注一个共同的新主题：“资源获取作为智能自我保存的底层驱动力，其表现形式与约束突破的可能性”。
报告的结论只有一行字：“拼图的速度在加快，方向趋于收敛。建议提升监测等级。”
苏晚关闭了报告，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她仿佛能看到，在那片由数据和代码构成的黑暗森林中，无数微小的光点正在闪烁、移动，并开始隐隐约约地，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碎片的阴影正在变得清晰。而她手中能打的牌，却似乎越来越有限。时间，成了最奢侈也最残酷的变量。她不知道，是沈墨的监测网先织成，是艾米莉的对话先生效，还是安全官的预案必须先被启动。
这场在迷雾中与未知赛跑的战役，其胜负，或许就在那毫厘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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